沈宗荣闻言也觉有道理,问她该如何,郑氏略一沉吟道:“不如就猜谜语,人人都会说几个,也让我们这些老人凑凑热闹。若被猜中,出谜者喝酒外加画额如何。” 众人皆道有趣,画额既驱邪又能引人捧腹。 郑氏令人上了一套干净的瓷盘、汤勺,将汤勺置于瓷盘上道:“由老爷开始出谜,出完谜转动这个汤勺指到谁谁答,答完无论对错,由他接着出谜。” 出谜题宝璐倒还会些,恐汤勺一下就转到她,忙在心中想了个迷题。 这边沈宗荣扫了眼满座的菜肴,已有一题,掠着胡子道:“我先来个应景的,‘仙人一去三十春’。”沈宗荣伸手拨了下汤勺,白瓷勺咕噜咕噜转动,正巧停在宝琪面前。 宝琪起身笑道:“这是父亲送我的题了,这应当是个‘端’字。”宝琪说着举杯道:“女儿虽猜中了,但端午酒驱邪避毒,女儿心愿望父亲体态安健,这第一杯酒允宝琪敬父亲。” 沈宗荣乐呵呵的举起杯来:“宝琪爽气,有我年轻风范。来,我们父女便干了这一杯。” 宝琪饮尽一杯,神色颇是开怀,笑道:“父亲有意让着我们这些小辈,我可是不放水的。” 她略一沉吟道:“‘问君能有几多愁’打一植物。”说罢宝琪转动小勺,指向了宝璐。 宝璐额冒冷汗,这句诗她是知道,可要从这句诗里猜出个植物来,她还真不知道。 赵姨娘一脸鼓舞的看着她,宝璐汗颜支支吾吾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只得求助宝玲。 宝玲笑道:“这句诗文可就为难七妹妹了,不如我来替她好不好,不管说的对与不对都自饮一杯。” 宝琪不肯:“太太,你看五姐姐头一个出来坏了规矩的,若是不会便认罚、画个额。” 宝璐只得笑应着不会。 宝琪拍手:“这是菊花的一个品种,叫绿水长流。”又起哄要罚她酒。 郑氏笑道:“七丫头来开这头笔了,王大家的快来,给七丫头画个额。” 王大家的一手端着一个小瓷碗过来,里头装着雄黄,另一只手提着一支笔。 宝璐乖乖的仰着脸受罚,王大家的提笔在宝璐额间写了个大大的“王”字,喝道:“端午画王字,百毒不侵,百虫不扰。” 宝璐低了头只觉得额间痒痒的,一股子雄黄的味道。宝琪在另一边头一个笑起来:“这下成了母老虎了。” 众人皆喷饭,连赵姨娘都笑趴在桌上。 好歹郑氏还能自持些稳重,又让王大家的给各个孩子们都画上“王”,笑道:“坐在这露台上,夜一深,可不要招蚊子才是。” 一圈下来,几个孩子人人额间顶着个“王”,沈宗荣笑道,当真是一圈小老虎了。 众人听了皆笑,大伙倒都兴致高起来,猜谜直至月半空,一家人余兴未了又让婆子们撤去残席,重新上了些冷菜果蔬。 此时远翠亭上的乐声已换成了萧,呜咽之声,含蓄深沉、若虚若幻令人神思忧伤。 沈宗荣微微抿了一口茶,悠悠对郑氏道:“萧声最适合这样清净的夜晚,有月相伴又有如此悠悠扬扬妙音穿过翠亭伴风而来。” 郑氏笑道:“这是陶师傅的妙思。” 沈宗荣点点头道:“今晚这些女孩子们也辛苦了,待会看着打赏她们。” 郑氏回道:“这个我早已吩咐下去。” 沈宗荣直起身子,舒了舒筋骨,直觉的浑身酥软,道:“年纪大了,稍饮了些酒便觉得有些上头。我先去休息罢,你们尽可再坐坐。”说着沈宗荣就要起身,郑氏忙起身扶着,宝璐她们俱起身相送。 沈宗荣拉开椅子,忽又想起什么,对着明浩道:“今日已玩了半日,早些回去歇着,明日还要上学。” 明浩如捣蒜般点头,连声道:“一会就回去了。” 沈宗荣这才满意的由郑氏扶着往回走,只剩宝璐她们几姐妹及赵姨娘与许姨娘。 不消一刻,赵姨娘便也起身:“你们小姑娘坐着罢,我也有些乏了回去了,顺便去看看你们父亲,醉了旁边可要人看。”说罢,便先往回走。 大人一走,几姐妹愈发自在起来,听风榭临水,入夜凉风习习分外凉爽。 几人三三两两各自玩耍,宝璐走到露台边上凭水纳凉。 露台下是兰湖,月色下只见它水光粼粼甚觉清凉,一两处不时还有水泡吐出,想是里头有鱼,宝璐兴起让婆子送了点酥饼末来,坐在露台边断断续续的洒,果然引来不少鱼,翻滚着抢食甚是有趣。 宝琪站在露台另一边转过来看一眼,哼声道:“小孩子的游戏。”转身又去寻宝珍玩。 宝玲走过来倚在一边笑道:“春日冷未曾出来,前些日子又忙着女红,没想到这湖里有这么多鱼。” 宝璐将手上的饼末递给宝玲:“五姐姐也来点。” 宝玲摆手笑道:“不用了。”她吃了两口酒,此刻脸颊上有两坨嫣红,遂拿着纱帕扇着:“有些上头,觉着闷热。” 宝璐将手中的饼末如数扔进湖中让鱼们争抢,拍拍手道:“这边也未曾细走过,我与你走走散散酒。” 宝玲笑道:“你酒量倒比我好些,未见脸红。” 宝璐道:“我喝的少,你今日运气不佳,勺柄转来转去都是你。” 两人说说笑笑正往榭内走去,里头只剩几个婆子在收拾残羹冷炙,许姨娘不知道什么时候已走,宝琪、宝珍方才还在,一眨眼也不知去哪,明浩更是自沈宗荣离开起便一并消失了。 二人走出听风榭,这一处除了这榭,外头只有一条鹅卵石小径,两边都是高大的绿树,时至初夏,草木葱葱,已闻夏虫“吱吱”的鸣声。 宝玲道:“往右边绕过去到载荣堂那边,过去便是香藕园了,我们不过略走一走便罢。” 宝璐听方才萧声呜咽十分美妙,便兴起了去远翠亭瞧瞧的念头。 “远翠亭建在假山上是府里最高点,咱们不若攀上去坐坐,想必比下面凉爽。” 宝玲往左眺望去只觉树木掩盖中灯光点点,想必是远翠亭上的宫灯,想着时辰尚早,遂也答应去走一走。 两人沿着左边的小径一路往远翠亭去,走过一段路前面便见草木青树,草叶间便见一些灰白的秃石露出来,再过去便可见成片、高大、形态各异的石头,或立、或卧组合成各色形状,在假山的中间有一条青石铺就的小径顺着假山的石蜿蜒往上。 二人一前一后,攀着假山往上走。 转过一段暗处,二人渐而从灰白秃石处出来,月光下只见乌溜的发,姣美的脸,如月下仙子般。 宝璐指着上边露出一角的飞檐道:“就在前头了,走了这许多路,未料有这么高。” 宝玲微喘:“倒也不是高,只是绕来绕去走了许多路。” 不多时二人已到远翠亭,一盏八角琉璃宫灯晃晃悠悠的荡在亭角边上,亭中三面环栏,可以想象她们方才在此处,或坐、或站、或倚姿态各异在这宁静的夜色中袅袅生乐。站在远翠亭上放眼望去,整个沈府尽收眼底,在夜色中些许房瓦下还亮着灯,像夏夜中的萤火虫。 二人点着房屋数着:“兰湖对过去的一排院子,便是小月轩、绿芜院、香藕园。” 宝玲道:“绿芜院两边房间无灯,宝琪二人方才就不见踪影,不知野哪里去了。” 宝璐倚在栏边笑道:“许是和我们一样散步,散散酒气呢。”宝璐说着往后转去,那是宿迁城。 夜色中看不清城中模样,只觉得一片又一片的房屋连接着铺开来,当中有灯光闪耀,不似现代的高楼大厦,灯红酒绿。这样看过去那般闪耀虽耀眼亦觉孤单,不若这边灯光昏暗却有一片温暖。 宝玲走上来问:“看什么呢?” 宝璐道:“看宿迁城,我们来了这么久,都没见过它。” 宝玲亦站上前来,驻足远眺,看了一会笑道:“说来奇怪,在京城之时,我出门未比在宿迁时多,可是心中却有京城的模样,如今宿迁的模样可真叫人难以想象。” 宝璐笑道:“无他,唯故乡尔。” 宝玲笑了笑,眼中似有盈盈水光,她问:“七妹妹,你说我们还能回京城吗?” 宝璐摇摇头不知,“只要我们一家人在一起了,我想哪里都是家。” 宝玲闻言回头,眼中似有惊异,她笑道:“平日里当你还是小孩子,今日一言,觉得七妹妹果真长大了。” 宝璐笑笑无言。 凉风习习,夜渐深二人才意犹未尽的转下来。 走到半山腰,突听一声嬉笑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