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宝琪邀二人去听风榭,正巧前头王大家的领着几个婆子手抱着被褥往外头走去。 宝琪哼笑了声:“定是红莲的东西。” 宝玲看着叹了一句:“三十大板下去,不残也废了,往后的人生该怎么办。” 宝琪不屑一顾:“能怎么办,在二门外呆着呗,日后配个小厮就打发过去了,生的心高气傲也不看看自己几斤几两。” 宝玲也道:“你说的也忒刻薄了,做错事时常有之,况也被罚了。” 宝琪冷笑:“你们是不明白情况还瞎同情她。” 宝玲闻言看向她道:“你话中有话呢。” 宝琪原有一种与太太共同保守秘密的荣耀感,后红莲那蹄子不知使了什么手段竟入了岁寒居,变成全府上下心照不宣的事,那优越感也没了,见红莲受了罚心中大觉畅快,冷声道:“哼,自以为有两分姿色,五哥哥平日宠她,以为以后能抬了姨娘呗,那点小心思谁不知道,这下什么指望都没了吧。” 二人在红莲进岁寒居之时她们便怀疑与明学有关,况太太那段时日很不开怀她们也不敢多言,后面红莲作威作福处处高人一等,府中上下都透着几分明了。 宝玲道:“既是进了岁寒居的,也算是岁寒居的人,如今这般发落总该知会五哥哥一声。” 宝琪冷冷一笑,心道太太早等着五哥哥上学才下手处置,哼道:“没那个命便休了那个念想。再说了做姨娘有什么好,太太坐着她站着,太太吃着她伺候着,要我就不做妾。” 宝璐二人当宝琪借题发挥一舒心中郁闷,也都不言语由她说去。 夏日闷热,女孩子们多在房中纳凉,窗上照旧换上了烟云纱,水青的纱色带来了几许凉意。 宝璐和宝玲向来是素简的,架子床上是一色清凉透气的玉色床幔,赵姨娘来看过,倒说好,“进来便透着一股子清凉的意味,回头我也叫梨儿把我那屋的床幔撤了换成这素色的,看着也凉快些。”另窗下置一案,案上铺着一样的翠簟,翠簟上小几置一素色小瓶,兴起时折枝夏花来插,除此之外屋中别无他物。明间里,连素日铺的坨颜的花纹桌布也撤了,漆光油亮的桌面光可鉴人,绿萝心巧摆了一个白瓷盆养了几尾鱼。 自宝珍出了阁,宝琪也甚少来找她们,且不知是何原因,每每见面愈发的对她们刻薄起来,宝玲本就是静的的性子,也便少去找她。 宝璐本就怕她刨根究底取乐的性子,怕教她问出个什么来,也不去找她,只每日在房中做些女红,午后困倦便倚在塌上小憩,窗外绿焦长影横杂的映在塌上,时常半梦半醒间,只见窗外一角白墙,青瓦生苔,墙角一丛绿焦,带着绿意袭上半墙,白绿相间里想着往事只觉得恍如隔世,有日暮余光投来,几许落在肌肤上有微微的灼意。 “来来来,就放里间吧。” 赵姨娘的声音从屋外传进来,有一个留头的小丫头打帘进来。 宝璐坐在塌上正看宝玲折绢花,抬头看了眼,那个小丫头是正房里的小瓶。 此时过来,不知何事。 小瓶打着帘,后头跟进趣儿。 趣儿手上捧着一摞书,看到她们两个笑吟吟的走过去:“五姑娘,七姑娘。” 赵姨娘微微一低头穿帘过来,小瓶这才放下手跟在后头。 赵姨娘满面春风,“来来来,趣儿,就放这个桌上,让她们两姐妹自己看。”趣儿依言放下。 宝璐和宝玲两个俱是好奇,起身也往桌边来。宝璐随手拿起一摞线装蓝皮书的最上面一本,“女训?” 宝璐疑惑的望着宝玲,宝玲亦是不解。 “赵姨娘,我们书已送到了,便不多留了。”趣儿做着福便要退下。 赵姨娘颇是开心,眉开眼笑的唤人送送,又转身对着她俩道了两句“给太太带声好。”见两人出了布帘,这才转过身来,脸上犹带着欢喜的笑意。 宝璐和宝玲,略翻了下书,是女四书之类的。 宝璐笑道:“姨娘何以这般开心。” 赵姨娘犹是喜不自禁的神情,边抽出纱帕略按了按额边沁出的汗,边坐下来,朝那几本书努了努嘴,“这些都是你们父亲让送来的呢!” 宝玲生奇,“这原都是略读过些的,并不十分稀罕。”怎高兴成这样。 “你们小孩子家家的。”赵姨娘睨了她们一眼,“这两日你们父亲昔日的同窗路过宿迁便来拜访,畅谈一番后,你们父亲诗兴大发,挥毫而就两首妙诗,颇为得意,拿出去与人共善了番。回来便道,你们姐妹原在京中也念过书的,只是南下耽误了,两个兄弟倒是送上学了,女孩子们在家没事可做亦可看看书,大些的原在京中念过的亦多看看知知礼数,小些的原在京中有一天没一天的读的不多,亦要多学着才是。”说罢又似想到什么般,捂嘴低笑。 宝玲笑道:“这是当然。” 赵姨娘捏着纱帕点着她们道:“可不止这些呢?你们猜你们父亲这是何意。” 宝璐摇摇头,“不是让女儿们学些礼数,以免出门辱没了沈家门楣。” 赵姨娘听了笑逐颜开,“这是当然,但是我猜你们父亲还有一层意思。你看原宝珍在的时候怎不提这事,如今又要提出来了?”见她们姐妹满脸的不解,赵姨娘犹笑:“如今你们父亲沉冤得雪,回京指日可待,你们日后人家找的定也是京中人。你们父亲定是考虑到这一层,才叫你们多读些书,即便不是才比蔡、班,至少也多些书卷气,知礼数,人家看着也喜欢不是。” 宝玲羞红了,“姨娘...”宝珍出阁,下一个便是她,赵姨娘如此说怎不叫她羞赧。 赵姨娘笑着道:“好好好,我不说,我忖度着你们父亲就是这个意思,听说这些只是些基本的,若你们姐妹聪慧还会送些别的书来。” 宝璐倒疑惑,虽说女子无才便是德,但大户人家的女孩子都是能念些书的,但大多的要求首要的便是明事理、知礼数,其他的倒是次要的。虽说赵姨娘有婚嫁的因素考虑在内,但这般欢天喜地,积极的倒也稀奇,遂笑道:“姨娘真知灼见,倒是个女丈夫。” 赵姨娘笑了一回,道:“你们小孩子家不懂,当今圣上重文,我朝风气便偏文些,特别京城是天子脚下,风向标一向转的最快,稍有点名头的人家都爱附庸风雅,原我们这书香世家的姑娘,别人便格外高看一眼。”说罢,一脸神往仿佛明日就能挑婿,“我猜你们父亲定要找个有个功名的。”忽而又满面欢喜,对着她们姐妹道:“有空便看看,别辱了你们祖父的名。”说罢,又出去招呼梨儿给找张书桌来。 宝璐笑道:“倒好似我们要考功名般。” 宝玲赧意未减,“姨娘也是为我们着想。” 虽说读书,倒也惬意,因她们之前俱是读过书的,且沈宗荣的本意只是教她们读些书长长见识。而对宝璐来说并不难,只是稍加掩饰便罢,虽说随意些却也认真,没事多临摹着繁体字,这字虽认得却不大会写,少不得多写写。 此番动静便惹得赵姨娘热泪涕零,道是宝璐小时多有顽皮,是个坐不住的性格。沈府又是个书香之家,只怕为人不喜,如今见她这般认真怎不欢喜。宝玲本就是聪慧的,时常见宝璐写字掉边差旁的多耐心指点指点她。 一时间沈府上下读书氛围浓重,连明浩都被带着少了些玩乐,那鹦鹉也长挂东耳房廊下供郑氏消遣。 沈宗荣一乐,又给各院赐了文房四宝。 宝璐的头又低了一分,为了融入这古代社会,努力不亚于考学啊!幸得沈宗荣只喜欢考明浩,对她们姐妹几个倒是未有此要求,少了此压力,肩膀重量稍减一分。 夏暑消尽,秋风徐来,郑氏见天气凉爽有心出门礼佛。挑了一个在城郊的万福寺,寺处在一个半高的小土山上,山上尽是松林杉树林,风景颇好。 郑氏让家中女眷都去,一方面是礼佛,一方面是出去踏踏青。 消息一出,沈府上下俱欢腾。连一向稳重的绿萝的脸上都添上几分欢喜,进进出出收拾着,嘴里哼着小调。 宝璐十分理解,古代女子出门机会少,难得出去简直比过年还喜欢。 她瞧绿萝从漆面描菊花纹的双开衣橱内拿出一条海棠色长袄、一件蜜合色的斗篷,一条同色短袄,见她想了想又去探那条背褡。宝璐连忙喊停,“不过傍晚就回来,哪用得的着着许多。” 绿萝欲拿背褡的手停下,侧了身对她道:“听说明天降温,万一城郊风又大,多备着些总没错,若午后出了太阳便换上这条短袄以免被热到。” 宝璐道:“拿着那条短袄和斗篷便罢,多了马车上放不下。” “我们马车上只姑娘和五姑娘怎会挤。” “院子那几个丫头也愿意去瞧瞧,原先你们马车已挤不下,你和翠芸两个并文杏和翠芳两个便到我们车里来罢。” 绿萝啐了一嘴,“这些小蹄子,原打的是这个主意。怪道前两天她们嘀嘀咕咕的,见了我就散。一个个不敢跟我说,倒在姑娘跟前碎嘴来了。” 宝璐笑笑道:“也无妨,这次太太本欲带着我们出去走走,她们整日在宅里自然也想跟着去。” 绿萝想了想,“也不妨,左右抱在怀中也不碍事。”刚说完“嗳”了一声,“还有些点心呢!我让她们少去一个,马车里空一个出来也就放下了。” 宝璐忙拦住她道:“别扫了她们的兴,就按我的说这件长袄就不带了。” 绿萝挪不过只得将长袄、斗篷都放了进去,另换了一件稍厚的斗篷出来。 宝璐瞧着笑道:“这便是了,我看这两日天气这么好,也冷不到哪去。” “也就姑娘好说话,你看绿芜院的哪个敢这样。”绿萝哼声道。 宝璐笑笑不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