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宝琪的氅衣

因是小土山也不甚险峻与平地也差不多,宝璐和宝玲捡了一块干净的岩地坐着,绿萝几人便四下散开玩耍,左右不离了二人视线范围。    及午吃了斋饭,郑氏又做了些祈福之事。到晚,沈府一众人便坐着马车回府。    宝琪因着庙里嫡、庶之话心中不大痛快,郑氏虽说待她们几个宽厚,但终究不是正房里出的,遂这两日在院内摔鸡骂狗的,对居住在绿芜院内也愈发不痛快起来。    又一些时日,冬寒渐侵,郑氏因见宝璐她们过一年又长高许多,便说要给三人裁制新的冬衣。    宝琪笑道:“往年我见着二姐姐有一件妃色牡丹纹镶领袖氅衣极是好看,二姐姐若还在还能照个模子,可惜二姐姐在京中,一时也绣不出那样的精致的花纹。”    郑氏睨了她一眼,笑道:“你倒是眼尖,你二姐姐那件原是御赐给你们大舅舅的倭锻,你们大舅母疼爱她送了一匹给她做衣裳。那样的布料如今是没有了,但你们若真想要那个衣样却也简单,那件衣原先是京中尚锦衣坊所裁制,趣儿爱其精贵,拿回来后前前后后又打理了几回。趣儿的刺绣是顶好的,虽不能做个十成十却也能做成六七分像。”    宝琪自是满口应要,喜不自禁,觉得自个儿也如二姐姐一般。    郑氏又转向宝璐两个,“你们也要那样的氅衣吗?”    宝璐两个忙摇头,这衣想必费事,趣儿做一件已是叨扰,她们如何好意思再烦她。    宝玲忙道:“多谢太太疼爱,我原是不爱好这些的,十分精致却是缚手缚脚倒是拘谨了。”    郑氏笑笑又转向宝璐:“七丫头你呢?”    宝璐道:“五姐姐说的极是,倒不如普通的自在些。”    郑氏玩笑了一句:“你们两个倒是个省事的,只怕以后有福也不晓得享。”    宝琪在旁忙应和笑,“她们俩素日喜在房中,不像我多爱在太太旁,大姐姐、二姐姐她们身边,端的是好东西也不识得,只道是辜负太太美意了。”    宝璐瞥了眼宝玲,她并不言语,知她不愿在太太面前这般争锋相对。宝璐原先做陈薇之时性格也不是这般忍气吞声,只是初来乍到只怕有差池,少不得亦步亦趋,对宝琪的冷嘲热讽也少不得忍忍。如今在沈府中已将近两年,特别这半年来读书写字,对这古代的规矩多有了解,她道既做了这古人,在这生活,别为难自己方是,慢慢便也融入这古代生活,性子竟也由里到外的温和起来。再说这宝琪为她姐姐,本当姐妹和睦才是。只是这半年来宝琪愈发的刁钻,平日里她们不去招惹她也便罢了,这些但凡能搭上一句话的空间里时时也要奚落她们,以衬托自个儿又是孝顺又是贴心。    宝璐冷眼看去怎不知她是何意,大宅庶子女前途命运皆捏在嫡妻手中,她亲娘许姨娘又是个说不上话的,虽说之前日子宠了段时日,但早已淡了下来。宝琪无非是殷勤奉承郑氏以望日后许个好人家而已,有时虽刻薄了些她却也同情,想必宝玲亦是如此想,说实话她们几个姐妹谁能例外,只不过她年纪尚小还能逃避几年罢了。只是宝琪次次此般实在恼人,便是修炼成佛也忍不住动气。    三人出来,宝琪便喜不自禁的欲去找趣儿,见她们两个欲相偕回去,又笑了一回,“改日做好了,我拿过去给你们俩瞧瞧也算长长见识!”    宝玲自当没听到,宝璐忍无可忍回身笑了一声,“这等美衣自得六姐姐这等妙人来配方是,这不仅需在太太身边见识着还需六姐姐聪慧才是,不然也是...”    “六妹妹自然是聪慧的,我身为姐姐倒是自叹弗如。”宝璐“烂泥扶不上墙”这句还未出来宝玲便急急的截断她的话。    她忍了忍只得吞下剩余的话。    宝琪得了夸,乐滋滋的转了身去找趣儿也不理会她们。    两人穿过穿堂,进了夹道,宝璐忍不住道:“五姐姐,你忍得宝琪这副模样。”    “多一事不如少一事,闹到太太跟前,左右不过是些玩笑话,倒教人拿了姐妹不睦的实,岂不让太太为难。”宝玲劝导。    宝璐低头想了一会,“若无十分错倒教人拿住三分不是,我们有无这般心性、精力次次与她争锋相对。也罢,也罢,惹不起还躲不起。”    宝玲笑道:“她素日不来香藕园,左右不过在太太跟前逞逞威风,却也不敢十分放肆,不与她一般计较便罢。”    宝璐只道是。    不到月余,寒冬渐至,各院俱上了碳盆。    亥时的打更声回荡在寒夜里,黎色棉帘被掀起,小瓶缩着肩弓着背躲进门来。屋内的刚烧起的炭盆让她浑身一暖,小瓶忙将棉帘拉好遮挡住外头的寒风。    趣儿穿着一身素青的棉袄正坐在炕边就着油灯做活,豆大的油灯被风吹的簌动复尔又恢复平静,小瓶进来的动静也引不起她抬一抬头。    小瓶笑着往炕边靠过去,“趣儿姐姐,我还以为你今晚在值夜。”    趣儿头也未抬,将手下氅衣袖子上的牡丹花瓣几针平好,“这件氅衣就剩最后几针了,六姑娘催着要,我让如秋姐姐替我一替,这两日便能赶好。”    小瓶见炕上这件氅衣精致可爱,禁不住拿起来摸了摸,“趣儿姐姐手巧才能绣出这样精致的花样,这一件衣服竟比我们五六件还费事。”    趣儿在拉线的空隙瞥了一眼小瓶,见她正用手摩挲着领口的花样,忙道:“哎哟哟,你洗过手没,别费了我这么多日的心血。”    “瞧你紧张的,为这一件衣服都六亲不认了,我哪能做这般没轻重的事。”小瓶忍不住嗔了一句。    趣儿也知自己话重了,免不了一阵赔罪:“你也体谅着我些,这些时日夜夜都在赶制这件氅衣,一闭眼连做梦都是它。你也知道六姑娘最是个挑剔的,若有一处污了定要在太太跟前做文章,道是我没个经心。”    小瓶虽嗔了她一句,却也未真心怪她,这些时日辛苦她们也看在眼中,只是她们做下人的,主子吩咐的事情岂有不尽心的,但到底年少不稳重,抱怨了一句,“就六姑娘最是事多,五姑娘和七姑娘都是个好的,不会折腾我们下边人。”    往日里小瓶说这话定要被趣儿教训了,但趣儿这些时日实在也是被这件氅衣搞得头眼昏花,心虚气乏的,闻言也道是。    “咱们刚下来之时,那些个刁钻的婆子都道香藕园赵姨娘精明不愿去,倒愿去绿芜院欺许姨娘不言语。咱们这些丫环还庆幸着俱是新买来的调拨过去,差补几个去香藕园的倒是最老实被人欺的给推过去,绿芜院都是些惫懒的抢着去。如今你看怎么着,我前两天才听咱们院里头的那几个婆子闲话,说绿芜院里头有几个惫懒的婆子说腰骨扭伤了要出来。”    小瓶听了冷笑一声,“谁不知道现在三姑娘出阁了,许姨娘又向来不言语,如今绿芜院是六姑娘一把抓,那几个婆子定是吃了苦头,来找寻借口了。”    趣儿笑了一会,转而又叹:“原香藕园七姑娘刁钻不下六姑娘再加个赵姨娘,人人怕难伺候,如今倒听七姑娘时常还劝着些赵姨娘,赵姨娘为人只要不少她那一分一厘的钱对人倒还算可以。这七姑娘如今大不一样,病了一场也懂事许多,原想着吃亏老实人,谁成想叫人捡了便宜。”    小瓶仔细的把氅衣落下炕的衣袖拉起叠好在炕上,“幸好五姑娘、七姑娘不曾提出这等要求,趣儿姐姐你辛苦完这两天也就完事了。”    趣儿深叹一口气,在看只剩一寸的衣袖,也不说什么早点完工方是。    不日宝琪收了氅衣,自然喜不自禁,虽不是尚锦衣坊所制,但与宝珊的样式一致,花纹一致,况且是太太让屋里的趣儿绣了整整半月有余,足以显示对她的重视,这嫡出庶出虽如一根刺般刺在她心中,但她自小在太太身边养着,太太又待她与别个不一样,自认与别些府的庶子女自不一般。    宝琪心中大畅,难免有炫耀之意,整日拉着宝璐她们做些踏雪寻梅之事好到府中各处显摆新衣,道外边冬日萧瑟之景,最能凸显氅衣精美与这天地融为一色,精灵不可方物。又是来寻二人煮雪烹茶,宝璐二人在院中瑟瑟发抖陪着她在院中扫叶上的无尘之雪。    赵姨娘掀着棉帘偷望了眼,随即摔了帘子,“哼”了一声,“臭显摆什么。”    宝琪走后,赵姨娘便狠揪了二人的耳朵一番,“两个没出息的,瞧那宝琪的能耐,不是自己的尚能抢的到手,你们两个倒好,太太让做还推说不要,我看日后也是个福薄的。”    宝璐叹气,在赵姨娘的眼中内宅如战场,时时需要冲锋陷阵,她们便如这战场的战士,既入了这个院便是同盟,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天下没有掉馅饼的事情,一切都需要去争取,但争取来的无非就是这个院多了一件时兴的衣裳,那个院多了件精贵的金器,如此而已。宝璐对这份心境实在是共鸣不起来,她只是个战战兢兢的闯入者,面对这个世界所有的愿望只想安安静静,悄无人息的安稳的活着。沈府符合她的期许,主母大度,姐姐仁爱,赵姨娘虽对她恨铁不成钢了些但终究是护她的,所以她实在是不想无事生非打破生活的平静。不出意外的话,她唯一烦恼的事情将会是她的婚嫁问题,她若能在沈府终老这自然是极好不过,但然这是不可能的,但时日尚早,她大可安稳几年。    她打起笑脸,在赵姨娘跟前转了一圈:“姨娘你瞧我今日这件衣裳也美极,还是去年冬日你亲绣的,可比宝琪那件美多了。”    赵姨娘脸皮抖了一抖,最终伸不出这个手自打脸,深深睨了她后便摔帘进屋。    宝璐回头对笑的快弯了腰的宝玲道:“这招好像不太管用了。”    宝玲捂帕笑捶了她一下,“数你会贫嘴。”    岁末,京中照旧有信来,顺捎了许多年货。赵姨娘一早就撺撮着宝璐多殷勤着些去太太跟前,时时警醒宝琪何时又在太太房中待了多久,二姐姐的香料宝琪又得了多少,大姐姐侯府哪一匹精细的衣料又给她了些。    宝璐不甚其扰,只得往太太房中去了一次,是翠芸来说姐妹们来信了,想着应是有宝珍,欢喜的去听了一回。    许姨娘也在,神色像只受惊的小兔却又掩不住欢喜挨了半个杌子坐着。    信纸先念是宝玟大姐姐,虽未生产但因着宝璐各人之前亦做了些活计相送,侯府捎了些衣料来谢,在这之上郑氏又自个偷摸着添了些当做是压岁分派给各院。    众人俱道谢。    其次是宝珊,俱是一些问候。    再次是宝珍,问了各人安,道一切都好,姑翁待她都好,叔伯妯娌都和善,姑爷这年来身体大好亦体恤她。    各人听了无不欢喜。    宝珍亦捎带了些年货,因着姑翁的体面竟不比宝珊的差。    郑氏说之时脸上有微微的僵意,许姨娘诚惶诚恐,结结巴巴的道了半天谢,谢太太谢二小姐只字不敢提宝珍。    郑氏淡淡的吩咐人把东西送到各院,才转向许姨娘道:“看着宝珍捎来的这些东西竟不比宝珊差,我才算真正放心,这大半年我真是寝食难安,不知是为了她好还是害了她,今日这些东西也足以见亲家姑翁对她的喜爱,你也总算是可以放心,也不枉我做回黑脸。”    许姨娘惊的连杌子也不敢坐了,忙站起来低着头唯唯诺诺道:“都是太太苦心...太太苦心...”吱唔半日含含糊糊的也听不清说了些什么。    郑氏听在耳中不甚清爽,微许郁闷的脸上又添了几分烦意,挥了挥手道:“去罢,去罢,宝珍孝敬我的,我俱让人送你院里去,只道是念你十月怀胎辛苦。”    许姨娘忙又道了半天不敢,语无伦次的不敢收。    郑氏烦了,挥手让她出去,方才退去。    许姨娘一走,宝璐三个也告了退各自回院。    此番年货自然少不了赵姨娘一番挑剔,看见宝珍送的,冷笑了声道:“当初还不愿意,就凭她这般人品,到哪能找这般好人家。”    宝璐、宝玲俱不接话。    又几日明学休沐回家。    有些风声传进香藕园,岁寒居在经历一场风雨,牺牲了三方砚台,五个笔架,又瓷器无数终于才归于平静。    宝璐道,红莲之事算是翻篇揭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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