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日寅时,鸡鸣天欲拂晓。 宝玲主仆打点妥当,欲起身出发,几个婆子早已等待门外。 宝玲灯也不敢点一盏只怕惊动宝璐,文杏在门边打着帘等宝玲出来,宝玲一步一停顿,再回望,房中各物已收拾妥当,虽床铺、枕靠依旧但仍觉空荡荡不甚凄凉,她狠心转身低头过了布帘便欲出门。 宝璐睡梦香甜,突然心中一跳转醒,脱口而出:“五姐姐。” “姑娘莫怕。”房中绿萝立刻披衣起身到床边按住宝璐,以为她做噩梦欲安抚她。 宝璐抓住绿萝的手,瞠目问道:“我梦见五姐姐走了?”说下就要下床去看。 绿萝拦之不迭,“姑娘这凌晨露重只怕着了凉。” 宝玲在帘外听到她的呼声,见她又欲出来,忙道:“七妹妹且安心歇着,姐姐先去赶路了。” 宝璐焦声连问:“五姐姐为何不叫醒我,连道别都不曾。” 宝玲不觉泪意涌上来,哽咽不能言,只吐了一句:“妹妹年幼不欲妹妹伤感,等我养好病再回来。” 宝璐未披衣便掀了帘出来,见宝玲站在门边泪意满面,不禁道:“姐姐何以这般凄哭。” 宝玲未料她会出来,忙低头拭了泪,后头绿萝跟着出来替宝璐披衣。 宝玲道:“不过思及有段时日不能见,心中不舍而已。”随即扯了个笑,“你进去罢,免得着了凉。”只怕多说落泪,狠心转了头去,“外头婆子们等着,不好耽误了时辰。”说罢,即掀了帘出去。 宝璐在后头呼之不及,被绿萝哄劝了下来。 外头冷风凄凄,宝玲亦是悲恸掉泪。 宝玲走后,宝璐整日闷闷不乐,绿萝、翠芸两个少不得逗趣解她烦闷。 翠芳被调回正房使用,欢天喜地的收拾了行囊就搬到了正房后的抱厦内。 宝璐听闻不解:“她怎的就去正房了,难道五姐姐回来身边便要少个人不成。” 绿萝伺候在旁无事便拿着女红在做,听她言笑道:“我的姑娘,怎这一点都想不明白,我猜着太太定有更好的给五姑娘。” 宝璐闻之不解:“我看跟去的不过几个粗鄙婆子,并不算得用。” 绿萝低头一笑道:“姑娘都在院中有所不知,我听着前头的婆子说那日一同上京的还有红棉。” 宝璐瞬间懂了,原在小月轩解散之时,曾有传闻这些个红要散入各院用,搞得翠芸还很是不满了一番,后竟都搬入抱厦再无消息,后来宝珍出嫁之时郑氏便拨了个红苓随嫁。 宝璐知这是何意,怕是嫁过去拴不住丈夫便随个自己人同心协力。她想如果是郑氏亲生女儿必不会做这般引火烧身之事,除非实在万不得已派个可靠的帮忙收心。而宝珍这婚事,说明郑氏极重视,不愿出现差池。直到后面罪名撤销,宝璐才想明白这些,可见这事也并非“天上掉馅饼”而应是极力促成的结果,只是后面宝珍亦算生活无虞便不做多想。此次宝玲北上亦带着红棉,她一方面欢喜,一方面担忧。欢喜的是说明郑氏欲在京中为她找婿,而且怕是已有眉目,担忧的是不知是何人,要让红棉贴身。 宝璐担心了一会,忽的又怪自己想多,沈宗荣一房都还在宿迁,宝玲一时嫁与谁去,少不得筹谋回京再做打算,让红棉去只怕也是先亲厚亲厚。 如此一想宝璐才算放下心来,秋日来临也有兴致做一两道汤羹为大家润肺解躁。 未过多久,喜讯传来,沈明学这次秋闱中了举,居家俱欢腾。喜报传到之时,明学还未回家,沈府早已按捺不住,上下装点一新等明学回家庆祝。 沈宗荣、郑氏两个脸上俱是满面笑容收不住,当着面狠夸了郑氏一番,郑氏开怀对宝璐与宝琪二人便格外和颜悦色一些,簇新的秋衣送了两套,道是庆宴之时穿。 赵姨娘摸着光洁的蜜色撒花洋缎比肩褂,酸不溜丢道:“你们道是一人得道鸡犬升天了,这两年何曾得过这等的料子。” 宝璐笑道:“府里的情况,姨娘又不是不知道,何必说这些话找不自在。” 赵姨娘冷哼了一声:“三年清知府,十万雪花银,只不过这些钱要用在紧要关头,不用在你们这些丫头们头上罢了,你没见太太房中的摆设越来越精贵了吗?”说罢,又叹了一声,“怪道我自己生不出儿子,不然也能挣个浩命夫人当当。” 宝璐道:“朝廷不试女学生,这个我也难做到了,姨娘只得看开些吧。” 赵姨娘白了她一眼,“我就开个玩笑,你还当真了。我就盼着你日后嫁个好夫婿,连带着我享几天清福,我也算下半辈子有靠了。” 宝璐笑呵呵着打岔过去也就翻篇了。 待几日明学回府,那真叫是锣鼓喧天,鞭炮齐鸣,光宴席就有十几桌狠狠摆了三天,又叫了班子来唱大戏。连带着宝璐、宝琪两个亦是洋娃娃般左边作礼,右边福身,听着这边太太夸赞真是粉雕玉琢,那边太太拉过手爱夸真是精灵可爱。 一天下来宝璐已累的慌,得空躲回了院子,刚转了个弯竟碰上了宝琪。 宝璐笑道:“六姐姐怎么也回来了。” 宝琪嗤之以鼻:“这些个县里的太太们有甚好说,再说太太也乏了,回去歇着了,如今她们正自个在花园里看戏呢。” 宝璐明了,这宝琪看着太太回去了,也无甚好表现的便也懒得奉承那些太太们了。 狠贺了几天之后,郑氏便抖擞精神的打点起明学的行装送他入京备考,亲到岁寒点齐了衣服鞋袜,又反复捋了两边从秋到冬到春到夏备了个齐,满满的装了三大箱子,又让外书房的先生一样一样的拣过去无有遗漏后又修书三封给程氏、宝玟、宝珊吩咐她们仔细照料后才亲送出门去。 王大家的将如秋托上来的漆盘上的茶盏奉给郑氏才满面笑容的回道:“五少爷的船已出发了,身边的小厮俱是往日里最得用的,请太太放心。” 郑氏低头啜了口茶,施着脂粉的脸上此时也略显倦意,微微一笑道:“你也在凳子上坐下来,我们说会话。” 王大家的见郑氏欢喜,遂也不客气搬了张凳子坐下来。 郑氏合了茶盖,微微吐了一口气,笑道:“前些日子摆宴席的摆宴席,打点行装的打点行装无半分累感,此时明学一走,吊着的那口气松下来是连起身都懒得起。” 王大家的欢喜的奉承着:“都说举人老爷都是文曲星转世,想必是少爷文曲星之气罩着阖家上下,别说太太,连我这几日都没怎么合眼亦不怎么累,如今他一走带走了文曲星气我们岂有不累之理,我看少爷这星气定能得个鼎元回来。” 郑氏听了这话哪有不欢喜之理,连倦意都扫去几分。“我听老爷说主考大人夸明学文章清通有灵气是为佳作。” 王大家的哪懂得这些,只道郑氏这般高兴定是了不得好话,忙起来道:“哎哟哟,必是极好才得大人夸赞,那可要先恭喜太太。” 郑氏听了不免有些洋洋得意,“明学自小就是聪慧的,他出生之时,老爷说所见文曲星方向分开明亮,此子定能光耀门楣,我当是他欢喜唬我的,想来原是有征兆的。” 王大家的忙道:“怪道少爷自小聪明伶俐,府里的十个也顶不上他一个,便是玩耍亦是无人能比的过他。” 郑氏弯着嘴笑,睨了一眼:“不过是些小聪明,关键是他自己肯下苦工,不为外物所扰。” 王大家的道:“那是,何时见到少爷不是捧着圣贤书的。” 郑氏点点头,又想起红莲那事,“那也得旁边人清净才是,幸亏当时你当机立断,明学才不会受干扰。” 王大家的“哼”了一声道:“那等狐狸媚子也不掂量掂量自己的分量就异想天开想飞上枝头当凤凰,不过使了小厮便按捺不住,这等人幸好太太利眼方才将去一举发落了。” 郑氏回想亦是后怕,若是真叫她耽误了明学的学业真真是该死,“也是我一开始太急切,明学还未走就准备发落她,结果还惹得明学出来相护,竟让那蹄子入岁寒居享了半年的福,幸得你此次妙计,明学大受刺激再不念那蹄子,在房中砸了一顿后反跪到我面前说知错了,日后定将心思全然放在学业上,不教这乱七八糟的扰了心志。” 王大家的恭维道:“还是太太计高,竟将她蹄子放在二门外,我瞧着去岁年末明学少爷一次都没踏出门,时时都在房中念书。”王大家的又奉承道:“少爷是文曲星,太太便护在文曲星身边的仙夫人呢!” 郑氏一下喷笑,“那胡诌来的话,就知道说好话。” 王大家的又是一顿拍马,郑氏听了无不心悦,自此日日盼着明学能高中,终日求神拜佛真叫是度日如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