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众人出来之时,天边才露了鱼肚白。 众人皆绷了的神经此时方觉得松,出了正屋正欲各自散了去,明松、程氏住在正房后头院子,沈宗德便让他们不必过来问安回院去罢,二人与父母叔婶告了别便从游廊后头角门回去,沈宗德与二子一女从穿堂东侧回去,穿堂出去前头的院子便是明生院子,沈宗德与明理之院依次在后头。沈宗德让明生也先回去准备下午上课之时。 此时明生亲娘-钱姨娘,眼看着沈宗德一行人从那边角门出来后又说了几句话,明生而后一人往这边院走。 钱姨娘迫不及待,沈宗德他们刚转了身,便出来将明生拉回院,“如何,今日全家团聚,老太爷可有行赏。”明生中了举,钱姨娘脸上十分有光,自觉在这中腰杆都挺了三分,想着日后明生当了大老爷,她也能让人喊一句老太太。 明生皱了眉,“娘,你怎来的这般早。” 钱姨娘攥着帕子满脑子都是自家儿子怎么威风,老太爷在众人面前如何夸赞如何喜爱,一想到这些便激动的睡不着,干脆偷偷摸摸来这边候着他。 “老太爷定是在全家面前好好夸你了,我替你高兴呢!” 明生哼了一声,“夸什么,老太爷夸得是明学!” 钱姨娘不信揪着问,“没别的了,好歹你也是中了举的,那可有赏?” 明生听得心烦意乱,一样的出身,一样的成绩,怎他就处处低人一等,秋闱名次出来之时,明理名次比他低,反倒说明理进步颇大,他只得了句尚可,而今日老太爷眼中竟只有明学一人了。 明生越想越气,对钱姨娘不免也不耐烦起来,语气恶劣道:“没有没有,不要烦我了,我下午还得学习。” 钱姨娘没看出明生的脸色,只道是春闱在即他心绪不稳是正常,忙道:“好好好,娘不打搅你,你好好学,好好学,他日高中了咱再扬眉吐气。” 明生闻言,五指慢慢在袖中收拢暗暗攥紧成拳头,定要扬眉吐气。 那边沈宗普、沈宗德两兄弟从穿堂西侧出来,宝珏是个活泼的性子,出了正房就如脱了缰的马般,忙去招呼宝璐、宝琪。宝琪应了几声道是回去收拾收拾先,宝璐却是浑浑噩噩的似没听见,宝珏唤了几声无人应,只得作罢。 四人回到院里,王大家早已候在一边,见沈宗荣、郑氏他们进来忙道:“老爷、太太早饭已备好了。” 沈宗荣晦着脸没有胃口,摆摆手道:“不吃了,不吃了,待会去外书房还有事。”说罢就往房中去。 王大家的不敢多说,知是在老太爷、老太太跟前得了不快的,她小心的上前扶住郑氏:“太太,我方才听说老太爷发脾气了。” 郑氏一脸不大爽快,见宝璐游魂似的,宝琪又站在旁没动静,不禁一阵烦躁,“还不拉了你妹妹回房。” 宝琪无端端被斥了一声,心中立马不大乐起来,也不好发作,只好拉过宝璐的手,“我们往后头吧。” 见二人走远,郑氏才吐了一口气道:“还不是因为宝玲的事。” 王大家的立马会意,“老太太原是喜爱宝玲的,想必心中不大痛快。” 郑氏十分不痛快,原这事已是说无可说的,即便今日回了京各人相见只是唏嘘一阵,偏叫老太爷遇见不对付的季大人,一分坏也说成十分的了,水珠般的小事也要叫他渲染成惊涛大浪,老太爷失了面子怎不生气。虽方才一字一句未说到她,可那般疾言厉色的训斥姑娘们明事理不教出去丢人,不就是在暗指她教导无法,又那般面红耳赤的跪在堂中羞得她都没脸见人。 “老太爷自觉没面子训斥了几句。” 王大家的马上道:“这件事凭谁说也怪不到三老爷与三太太身上,怪只怪那些下人糊涂,老太爷不怪那些下人,反怪起三老爷三太太来了。” 郑氏挥挥手,“罢了,罢了,事情已经发生,多说也无益。如今只盼明学能一举高中给我们长长脸。” 王大家忙道:“万福寺的高僧都说了,五少爷这次定能高中的。” 郑氏像是突然想起来般,忙道:“快,先去把菩萨请出来,昨儿到京已晚竟把这事给忘了,菩萨跟前的供香日日是不能断的。” 王大家的忙道:“太太放心,我一早已请了出来,此刻正奉在西次间。” 郑氏攥了帕子,疾步往西侧房去烧香念佛,如今没什么比明学更重要的。 宝琪虚虚的拉了宝璐,一进抱厦脱了郑氏的视线,一把便将手甩开高呼绿萝、翠芸过来伺候。 绿萝二人闻声出来,见了宝璐却唬了一跳,只见她脸色苍白,眼神发直,见了她们也无表情。二人见了忙去拉宝璐的手,皆是一惊,手心都是冰凉的,二人疾呼数声“姑娘”不应。 翠芸急了,忙呼住宝琪:“六姑娘,我家姑娘是怎的了?” 宝琪白了一眼:“我怎知道?” 翠芸跺脚,“早上出门时还好好的,怎这一会就不会认人了。” 宝琪不耐,理也未理径直进门。 翠芸见她这副臭德行说又说不得,只干跺脚。 “翠芸别说那些没用的了,快帮忙扶姑娘进门,外头还这般冷。”绿萝急的一张脸都白了,忙呼翠芸一起帮忙。 二人将宝璐扶入房中,手忙脚乱又是掐人中,又是捂热水,又是搓手。 半晌,宝璐方觉眼前映入了两个人影,将细看才知是绿萝和翠芸,余处恍然皆是一片红云。她仔细辨明,叠放在桌上的、塌上的原是往日所绣各样的鸳鸯、并蒂莲花样的衣鞋枕帽,欲日后为宝玲送嫁的。不免思及五姐姐误入那王府被那等老头糟蹋,心中憋闷万分,欲吐不能。 一股钻心的刺入心中,宝璐撇眼,原是翠云在掐她的虎口,她心中苦涩万分,终于憋不住哇一声,哭出声来。 “五姐姐回不来,再回不来...” 绿萝、翠芸唬了一跳,不知发生何事,只见宝璐伤心欲绝,哭的上气不接下气,忙上去安慰。 宝璐失声痛哭好一番方被绿萝她们劝慰住,翻来覆去思虑如何才能救宝玲出那水火之地。沈宗荣若愿救她,当日便不会在五姐姐来信要求断绝关系之时,这么干脆的断了,事后更是只字不提,怪不得昨日太太说要收拾五姐姐的东西,六姐姐也是那样说,想必她们个个都知,只有她不知。 老太爷、老太太更不指望了,一早上的训话她已知道老太爷将沈氏名声看的重于一切,既木已成舟又如何肯将她接回家中,老太太许会念旧情,当在这个时代若已如此也只好道认命。那日后五姐姐如何过得好,再则以五姐姐的心性她定然是不肯的,否则何以要那般决裂写书断绝关系。 宝璐一筹莫展,竟是无计可施。 赵姨娘方才在西厢房听了一耳,闻声太太似不大高兴便也躲着不出,此时方到宝璐这边来,又见宝璐这般形容,急声问了缘由,听罢亦是唏嘘一阵。 宝璐问她:“姨娘,姑娘家若是离了夫家,娘家又未必十分接纳,她可能安乐的活下去?” 赵姨娘立马会意,戳了她一指头:“你可别想那些有的没的,女孩子家若不能依靠夫家和娘家,身上又无财产,你叫她做什么活下去,少不得要沦落风尘。” 宝璐一听立刻落了两串泪下来。 赵姨娘叹了口气:“你日后若见了你五姐姐可别在她跟前乱说,我跟你说你这离不离的话,可不是帮她是害她,如今这事她是受害者,人人同情她,老太爷亦还是认她的,那王参知听说都七老八十了,说不定哪天就归西了,届时沈家再将她接回来,再许个人家也是有的。” “你此时若是撺掇着她离了王家,一个弄不好还能叫两家生了仇隙,此番你父亲能回来亦是王参知之功,她若离了王家,没准到时沈家也不认你五姐姐了,你叫她如何生活。” 宝璐又落了一双泪下来,坐在圆凳上,垂着眼沉默不言。 赵姨娘知她与宝玲感情好,必是痛心的,虽劝解了一大篇仍旧不放心,反复叮咛,可千万别做傻事,到时被人责怪可就不妙了。 宝璐凄苦一笑,“五姐姐那般性贞之人如何会听我乱言,我不过是替她不甘心罢了。” 赵姨娘叹了一口气,“甘心也罢,不甘心也罢,这都是命。”赵姨娘左右是道“无法的”又安慰了会,叫绿萝二人好生看护,这才出了来。 宝璐此事打击过大,偏恨自己无能为力,一早上半分食欲也无,一口水也不曾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