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午,赵姨娘怕宝璐依旧哭丧着脸,影响心情,明日上课叫老太爷看了不高兴,又来看了一回,见她仍无好转,急了:“明日老太爷便要授课,你这副模样叫老太爷见了只怕要惹他生气。你快快别哭了,净下脸好生休息会。” 赵姨娘正劝着,忽听外头一个小丫头传话“几位小姐回来了,老太太叫六姑娘、七姑娘去呢。” 宝璐知沈氏一门俱回京,外嫁女儿们这两天都会回来的,早上老太爷说与宝玲多走动走动,不知宝玲是否一同过来,忙问:“五姐姐可有回来?” “回来了,正在老太太房里。” 宝璐一喜,“姨娘,我去见见五姐姐。” 赵姨娘一把拉住她,“只是见见,可别说有的没的。” 宝璐心中早已打定主意,若有机会定拉宝玲脱离苦海,只是眼下不得时机,“我自有分寸。” 赵姨娘不信,她哭了一早上只怕一见面又要打抱不平起来,严肃道:“各人有各人命,她自己已经认命,你再搅出一潭子浑水,对谁都没好处,叫她往后的日子也不安生。” 宝璐知与赵姨娘越说越乱,索性不说,只道她晓得了。 赵姨娘仍旧不放心,拉住她正欲再叮嘱两句,突听外头丫环一声“五姑娘。” 赵姨娘疑惑,五姑娘?怎么来这后头了。 宝璐反应很快,忙推开门,“五姐姐。” 果然是宝玲,只见她穿着秋香色棉袄,妃色大花的半褙,艾青绣花裙,笑意吟吟过来,看见宝璐探出身,唤了声:“七妹妹。” 宝璐应着声忙出门去迎她,暗暗观察她的神色,见她非但没憔悴,脸盘子反倒还丰腴许多,原本就白的肌肤更显几分玉腻透红。 宝璐心中奇怪,她担心了一早上,怕五姐姐受了非人的折磨,如今这一看与想象天壤之别,让她又奇怪却又有些放心。 赵姨娘原本怕宝璐在老太太跟前冲动起来乱说话,此刻却见宝玲自个一人过来,心里倒比原先放心些,即便宝璐说了什么不妥的也只是在房中,传不到别人耳中去,忙道:“七姑娘刚要到前头找你,你倒过来了,你过来也好让你们姐妹俩好好说说私己话。” 说着,将宝玲往屋里让,又让绿萝去沏茶,吩咐罢也微微一掀裙摆坐了下来。 宝璐也欢喜宝玲过来,有些事当众不好说,两人私底下说说却是无妨的,正欲拉着她问个清楚,却见赵姨娘坐下大有听她们倾谈之意。 她知赵姨娘的意思,就是怕她胡言乱语,坐在旁边好适时的挡一挡。但这怎么能成,虽说她是有此意,当此时情况未明,自然不会乱来,不过是见了宝玲好好与她说说话而已,但赵姨娘在这她怕宝玲有话也不好意思说,便道:“姨娘,这段时间你也累了,不若先回去歇着吧。” 赵姨娘知宝璐在赶她,更加确定宝璐要做错事了,便道:“我也许久没见宝玲了,怪想她的,我不插嘴就听你们俩说说话就好。” 宝璐心中叹了一口气,干脆挑明道:“姨娘放心,我必不会胡言乱语,不过是平常说说话。” 赵姨娘乐了,“平常之话有啥不好让我听的,你们往日在香藕园整日嘀嘀咕咕我都听着可曾扫过你们的兴,你放心我不会碍着你。” 宝玲听她二人你来我往,知定是为她入参知府之事,便道:“姨娘你放心去歇着吧,七妹妹即便有什么年少轻狂之话,我自有分寸。” 赵姨娘见宝玲说的恳切,又见她神情不像有怨怼反倒有一份安稳知足之意,心道她应是认命了,想她向来稳重,做事能思前想后必不会累及宝璐,这才道:“也罢,也罢,你们小姑娘嫌弃我们老人家,我也该是有自知之明。”说罢才起身逶迤而去。 “五姐姐,”宝璐见赵姨娘一走便急唤了一声,一声话音落,却不知该如何说起,说了怕揭宝玲伤疤,不说自己寝食难安,只是这该从何说起,一时哑了言。 宝玲“扑哧”捂帕一声笑,“你莫说了,我知你要说什么,我也是怕你胡思乱想苦了自己,刚过来头一个便想先同你说,只是这些事人前不好说,我只得寻了个借口先来寻你。” 宝璐听得云里雾里,只觉宝玲所言似乎事情并不如自己想的这般。 宝玲笑道:“你放心吧,老参知人很好,王老夫人待我如自家小辈。那日入了参知府,老夫人只道来了一个姬妾便让人先领来自个房中懂懂规矩,后见我举止不似一般姬妾轻浮便问起来,此时方知我是沈家的姑娘,两老自觉十分造孽,亦觉对不起我,幸而未酿成大错少不得要替我筹谋。只是我自觉丢了沈家颜面,无颜回来,便请求留在老夫人房中听唤。老夫人挪不过只得将我留下,如今虽是伺候老夫人,却如半女一般。” “所以你也放心,我如今也很好。” 宝璐越听越喜,简直要同赵姨娘般“阿弥陀佛”,真是谢天谢地,五姐姐真是福人有福相,便道:“老参知,老夫人既如此通情达理,五姐姐何不回来,左右不过是一些不明白事情原委之人以讹传讹了,咱们自己却是清楚的,左右还能寻个好人家,总好过在参知府蹉跎岁月。” 宝玲正喝着茶的手一顿,随即又自然的用茶盖拨了拨茶叶才啜了一口,道:“你这话王老夫人也说过,只是我自己不愿。” “为何不愿?”宝璐急了,只是一场误会而已,啥也没发生,为何五姐姐宁愿背着个参知府小妾的名声,也不愿回来。 宝玲极轻的笑了下,低下头缓缓道:“我觉得这样的日子极好,王老夫人待我好,我待在王老夫人房中只管伺候她,吃穿不愁,别的再没有让我操心的。” “再说我即便回来了,又能寻什么样的人家,即便寻着了人家却又不一定是良人,总归是操劳持家,照顾一家老小,我倒觉得跟着老夫人只操心一人反而舒心些。” 宝璐一怔,随即便想通了,她并非是个坚定的婚姻主义者,前世听多看多了形态各异的婚姻,倒是主张宁缺毋滥,与其迫于各方面压力,稀里糊涂的结婚,还不如多挣些钱自己一个人过来的自在。只是被宝玲的事急糊涂了,早些她自己对婚姻大事尚未定心,如何敢主张宝玲如何,只不过是听她去做了妾,心中着急,两者相较取其轻,睁大眼睛找个人家总比半入土的老头好。但如今一听宝玲的生活状态,减轻了她的顾虑,所以宝玲这么一说,她非但不觉得她怪异,反觉得很好,在不确定有无良人的情况下,宝玲目前的生活状态是最好的,再说沈老太爷又是这般注重家族名声之人,只怕到时还要逼嫁,与其到时候胡乱塞一个人还不如这般自在,便道:“五姐姐,未来的事情谁也不晓得,我只道你此刻开心便罢。” 宝玲不禁莞尔,眼眶透出几分红来,“我便知道七妹妹定能明白我的,我怕你担心便先与你说明白,只是这事我只与你一人说,他人你便莫要说起了,免得引起不必要的事端。” 宝璐点点头,这样的事说出来只会让大家都为难,且对宝玲并不是好的,因为他们首要考虑的便是沈氏名声,至于宝玲在其中幸福与否或许在他们心中一点涟漪也未有引起,只是心中有一瞬间觉得悲凉,这就是女子的命了。 宝玲转笑,拉了宝璐的手道:“我是寻了借口出来的,咱们坐了这么一会只怕前边老太太要问起来了,我们赶紧过去吧。” 悲凉只停留了一刻,宝璐马上将其不露分毫的收拾起来,前世她孤苦一人是苦,今世女子身不由己也是苦,若问她哪一处更苦些,她倒宁愿在这边,这边至少有真心实意的亲人,其他的苦算是对她这份飞来横福的附赠吧。 她们从抱厦说要先去问候郑氏,赵姨娘一直注意着外头的动静,一听到声音忙出来道:“太太早往老太太那边了,你们也去老太太那边罢。”见她俩点头,赶忙对宝璐叮嘱几句:“老太太喜欢乖巧懂事的孩子,待会见着嘴甜些知道不。” 宝璐边嘴里应着边走,出了院门对宝玲做一鬼脸,“如今只剩姨娘唠叨,我可清净不少。” 宝玲笑道:“姨娘虽有时太紧张了,但我们庶女总一个比嫡出的拘束着些,也难怪姨娘耳提面命,形势如此不得不上心。”说罢怕宝璐平白添了心事,又加了句:“不过如今回京便好了,老太爷、老太太都是疼爱人的,也是爱护小辈的,日后也能为你做主。” 宝璐知她说的是日后婚嫁问题,怕她触景伤情,忙甩了一帕道:“莫要笑话我,我还宁愿守在家中呢!” 宝玲白了她一眼,一笑:“又说胡话,老太爷门生众多,只怕给你挑一个大老爷哩。” 宝璐跺脚,“亏我为你哭了半天,一来就是笑话我的。” 二人说笑间已然到了正房前,门口的婆子忙打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