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宝琪及笄

天气渐暖,便到宝琪及笄之日。    这日,阳光和煦,窗外春意闹枝,隔着碧纱窗可闻翠鸟嬉闹声。宝璐穿上一件藕色齐襦长裙,搭上一条翠色披帛,绿萝给她梳了一个流云髻,整个人显得娇俏可爱。    自打这半年沈府得宠,沈宗荣风生水起后,宝璐也得了不少的赏。原在宿迁,每逢有东西送来宝璐处,赵姨娘总爱旁敲侧击的问,如今倒也不再过问。偶尔赵姨娘见了宝璐还让她多些装扮,否则不像个大家小姐,害的绿萝自此都要把她往金贵了去打扮。今日也不例外,绿萝先在宝璐发髻四处点了几个精致小花金簪,再在发中插了一个金累丝蝴蝶簪,又在发边添了一个流苏小金簪走起路来一颤一颤煞是好看。    梳洗罢,宝璐打开梳妆台上红漆底描金花的盒子,拿出一个银鎏金累丝花囊。    翠芸一瞧就不大乐意了,嘀咕道:“姑娘挑个中等份量过得去便罢,为何要将它送出去,倒也不说这个花囊又多金贵,姑娘匣中比这值钱的多多了,只是觉得这花囊实在精致可爱,给了她未免可惜。”    宝璐莞尔,今日是宝琪的及笄日,虽说宝琪往日里对她多挑剔,但毕竟姐妹一场也不想在这种时候失了礼数。这花囊原是沈宗荣有日在外偶见,觉得它实在精致可爱便带了回来送给了宝璐,当时还惹了宝琪一阵眼红,酸不溜丢了好几天。如今宝璐正不知要送什么及笄礼,见她喜欢,索性打了一个胭红的如意宫绦将花囊串起来准备做及笄礼。    宝璐笑道:“今日终究是她及笄的大日子,咱也不能失礼了。”    绿萝也赞同,“咱不学她那般计较的模样。”    宝璐拿起花囊,起身敛了敛裙摆,出了房门往右侧宝琪房间去。    房中宝琪早已梳洗罢,此刻正坐在小圆桌前有一下没一下的拨弄着桌上的丝线。她今日身上穿着一件蜜合色长袄,外罩着一件月白底百花样半臂,下着一件淡青色马面裙,发髻精致发簪精贵,衬的一张脸白里透红,娇美秀丽,打眼一看周身气度比在宿迁之时跃了一个台阶,只是神色有些不大乐。    杜鹃站在一边似有些怯意,看到宝璐过来忙道:“七姑娘来了,我去给七姑娘泡茶。”说罢便飞快的出了门,害的宝璐以为自己羊入了虎口。    宝琪略抬了下眼皮瞥了眼宝璐,冷淡道:“坐。”    这气氛想是有事,宝璐不打算淌这趟浑水,便将花囊放到宝琪面前道:“送你及笄礼,待会还要去老太爷、老太太那边问安也就不多坐了。”    宝琪瞥了眼竟是之前她心仪了许久的花囊,脸上难掩惊喜与讶异,抬头看向宝璐道:“这不是上次父亲送你的?”    宝璐点点头:“我惯不爱带熏香什么的,留着倒是浪费了,我瞧着你素日里倒爱捯饬一些香料,不若给你更能物尽其用。”    宝琪对花囊自然喜欢的,瞧宝璐神色也不像是故意施舍的,心中也没了方才那股子冷意,又想起平日里自己素爱针对她,此刻拿人手短也不免有些气虚。    宝琪挤出几分不自然笑意,道:“老太爷这段时日感染了春寒,刘嬷嬷特地使人到各院说了不必太早去。反正还有一段时间,不如...不如你在这坐坐。”    宝璐宠辱不惊道:“不了吧,你今日及笄想必还有别的事忙,我也不叨扰你了。”    宝琪冷笑一声:“不过虚里巴脑的东西,又何曾真放我在心上。”见宝璐神色微惊,自知失言忙闭口不言,转了话题,软了声调道:“你就陪我坐会吧。”    宝璐偏头瞧去,虽对宝琪方才之话微感怪异倒也不打算究根问底,见宝琪不复往日精明的模样,眼神中多了几分黯淡的神色,倒有些楚楚可怜之意,心一软便坐了下来。    两人都不适应这促膝长谈的情形,一时尴尬的沉默着。    宝璐看宝琪有些落寞,暗忖今日怕是要当知心大姐姐了,但自打来了这里,一个她年纪小,大家俱当她是小屁孩般,再一个她来这里算到如今也不过四年光景,虽说平日里言行已如这里人般但前二十多年的习惯到底难改,难免有自然流露之时,自然不敢多说话,怕被人看出破绽,所以这些年只管装聋作哑,少说少做,宝琪若是找她贪心怕是要叫她失望了。    两人尴尬的沉默着,终究宝璐耐不住,不自然的清咳了声,先道:“这段时日天气倒好,后头花都开了。”    宝琪“嗯”了一声,似对这个话题不大感兴趣,低着头一副神游天外的模样。    宝璐吃不消这种尴尬的场景,刚想再找个话题扯个一两句便准备告辞,突然宝琪抬头问她:“赵姨娘这几日可有同你说起你的亲事。”    宝璐这个时候应当是做娇羞状,能脸红更好,但打小就没这种古代女子的心历路程,实在是装不来,又见宝琪急切,她娇不娇羞着实没人关心,便道:“婚姻大事自有父母长辈做主,姨娘怎么会和我说这些。”    宝琪冷哼了一声,随即意识到不妥,又换了神色朝宝璐贴近了几分问:“如今京中正是多青年才俊的时候,明年你便及笄了也该考虑了,那些有适龄小姐的夫人们早就开始打听了,赵姨娘不是个迟钝之人,我就不信她没什么动静。”    宝璐看着宝琪急切中带点焦虑,突然想起那日许姨娘所说之事,心中已明了,宝琪如今不乐为哪般、焦虑为哪般。原宝莹说亲之时,还未定曾家,府中上下已是一片相看之势,连她们都听了三瓜两耳,张家、李家、世侯家、国公家的都有耳闻,老太太更是常将葛氏叫到跟前热切的讨论,虽说没想到最后花落曾家,但老太太那股关切的劲头掩盖不了。如今宝琪也及笄了,虽说此事急不来,但这段时日确不曾听到哪个长辈提起这事,只许姨娘倒常往郑氏房中去。    宝璐思及自己二人的身份,又想到宝琪的处境,心中不免怜悯,宝琪今日怕也是实在无人可说,才会软了腔调让她留下来。    宝璐安慰道:“老太爷慧眼如炬,子孙之事哪个不是安排妥当,我这边言之尚早,你的只怕老太爷已是心中有数的。”    宝琪闻言,果有些按捺不住的喜色,眼眸晶亮的问她:“你说的是真?”    宝璐点点头:“老太爷清高又爱才,若非举人、进士出身还怕入不了他的眼哩。”    宝琪脸上虑色一扫而空,取而换之是喜不自禁:“对、对、对,那等粗鄙庸俗之人,老太爷还怕他坏了咱们的家风哩!”    宝璐道:“六姐姐也莫怀心事,这事长辈们自有主张,咱们只消做好本分便是。”    宝琪红了脸,嗔了宝璐一眼:“谁怀心事了!”此时宝琪心情已大好,多日来的困扰豁然开朗,虽说不是准数,但她想着怎么也八九不离十了,再看宝璐这会倒没趁机取笑反是真心实意的,心中也生了些真心实意的感激,遂放下了那股子针对之意,倒是亲热挽起宝璐的手一同去问安去了。    宝璐见宝琪拂去阴云,也不再多说此事,瞧她今日也是真心实意同她亲近也不拂她的意,二人一同去正屋请安。    走进穿堂,正屋掩在庭中槐树新长出的翠叶之后影影绰绰,宝璐、宝琪二人携手而入。    晨曦微拂,宝璐微眯着眼,目光落在这高墙之上,嫡出如宝莹尚不能自己做主,又何况是她们,未来不知是何等模样,宝璐没来由的心一悸。    今日因是宝琪及笄,沈老太爷、沈老太太亦亲自问了几句,并让刘嬷嬷端出了一套女四书并针线若干给宝琪寓意知礼俭勤。这是沈家的传统,沈老太爷给每个女儿都是这两样,即便是原先在宿迁,宝珍她们也曾收到,一视同仁。    宝琪接下这两样,分明松了一大口气,这意味着她同别的姐妹并无分别。    沈家并非奢侈之家,府中姑娘及笄并无大操大办之习,况这会又是庶女,郑氏也懒得操办,正屋出来后在自己房中给了宝琪两只新打的簪子便算及笄礼。其他人等,如程氏主持中馈自然不能不有所表示,送来了一匹时兴的四合如意云纹样绸缎,其余的便以院房为单位,大房送来一对金镯子,二房送来一副碧玉耳环并玉坠子。    入夜,杜鹃边理着这些礼物边不时给宝琪说道。宝琪有些心绪不宁,这些东西也引不起她的兴趣,她坐在炕上,一只手搭在炕几上托着香腮。    “吱呀”一声开门声,杜鹃回头去看。    只见漆黑的门外探进一人,珠钗简朴、神色小心却是许姨娘。    杜鹃忙唤了声“姨娘”上前迎她进来坐,又为她倒了一杯茶。    许姨娘前十几年的日子在当丫环中度过,后十几年日子虽抬了姨娘却在冷落中度过,实在不适应别人这般待她,即便坐下也是局促的只挨了半张圆凳,看着杜鹃为她忙活着倒茶心中十分不安。    “怎么迟还过来了?”宝琪微微皱了眉。    许姨娘忙站起来朝炕边走了几步,脸上带着几分欢喜与讨好的笑,从怀中拿出一个包裹来放在炕几上,左右翻开布包,里头有鞋、有衣、还有一副金闪的头面。    “今日不是你及笄嘛!我也没什么给你的,便把这些年攒着的金饰托人打了一副头面,你瞧瞧喜不喜欢。”    宝琪瞧了眼有发梳、金钗、步摇...眉愈发紧了,低着声问道:“这些都打给了我,你自己可有傍身的?”    许姨娘听宝琪话里分明的关心,心中欣喜,忙道:“我够的,够的。我平日里又无处用,吃的用的都是公里的,用不着这些。”    宝琪最烦许姨娘总是一副唯唯诺诺的模样,看了心中生烦,随即音量不自觉急厉起来:“你该清楚,你可是没儿子的人,日后我嫁了,这府里就你一人,该留些在身边好有个防备。”说罢只拣了个牡丹纹花钿出来,将剩下的推还给许姨娘,“我留这只就够了,其余的你自己收着。”    许姨娘分明听出了这厉声中的关怀,眼眸闪过一点泪花,笑道:“你长这么大我也没什么给你的,这都是我一个心意,你莫觉得难受。”    宝琪冷着声道:“我有什么难受的,是你总是活的稀里糊涂的,活该被人欺负。”说着又看到布包里鞋上、衣服上的刺绣精巧繁复,愈发没好气起来:“我东西多着,今日大奶奶还送了一匹上好的绸缎来,上头四合如意云纹别提多精致,何要你这般伤神费眼的绣这些。”    许姨娘局促的笑笑:“闲着也是闲着,随便做些也不费什么事。”说罢也不知能说些什么只管笑,像个不安的小孩。    宝琪顿了下,看她这般神色有些不忍,遂让杜鹃将衣物之类的都收起来,金饰仍旧只留了一只花钿,其余的照旧用布包起来让许姨娘拿回去。    许姨娘苦推不受,宝琪执意让她拿着,中间又低声喝骂了两句,别的姨娘都知道往房里头刨东西,你倒是大方,本就是不受宠的,也该识些相,自个给自个攒些体己,将来难料也是个防备。    许姨娘被宝琪好一通连说带骂方赤着脸红着眼收下了,站在炕边惴惴不安,看着宝琪像是要休息的模样,自己识相的也该回去了,但难得过来一趟还想同她说会话,一时间站也不是坐也不是。    杜鹃机灵,瞧许姨娘这副模样忙将她请坐到炕上去:“姨娘你坐着和姑娘说会话,方才沏的茶你都没喝,这会也有点凉了,我重新给你倒杯,新出的大红袍,姑娘平日里都不舍得喝呢。”    许姨娘看着宝琪脸色如常并不反对,这才放心又坐了上去,一边又思虑着该说些什么,正巧杜鹃递茶过来,她忙接了过去,啜了一口方掩了几分不安。    一口茶下肚,许姨娘将茶盏轻轻的放在炕几上,抬眼看着宝琪,犹疑的问:“太太最近可有说起你的亲事?”    “没有。”宝琪没好气的说。    许姨娘有些失望,但又不甘心的再问了一句:“那老爷呢,有没提起来过。”    “没有!”宝琪拖长了音愈加的不耐烦。    许姨娘不敢再问,想说点宽一下她的心话,也不知道说些什么,嗫嗫了半天才长长的叹了一口气,“我没本事害你们姐妹受苦了。”    宝琪冷着脸子,没去瞧她,“各人有各人的命,我果真就是这样的命,不是生在你肚皮里也是生在别人肚皮里。”    许姨娘抬眼望了眼她,没从宝琪的脸色上读出一点温度来,遂死了心,叹了口气站起来道:“老爷、太太总会放在心上的,会放在心上的,你放心。”    宝琪反唇便想讥两声,一抬眼看许姨娘眼神黯淡,一张黄瘦的脸在昏暗的灯光照映下分外老气,在她的印象里许姨娘皮肤虽不算白但颇有光泽,眼神温和明亮,怎么一晃神竟显出几分老态来。    宝琪鼻子微微有些发酸,咽下了那些刺人的话,顺着道:“你也回去睡吧,这些事老爷、太太没放在心上,老太太、老太爷总归会有个打算的,我终究也是沈家子孙也不会落了场面的。”    许姨娘眼神一亮,“是了,是了,老太爷若有安排必是十分妥当的。”    宝琪也难得的好脾气,耐着性子又宽慰了许姨娘两句。许姨娘安了心,这才带着些愉快的情绪回房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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