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人都散后,郑氏端坐在炕上闲闲的啜了口茶,王大家的掀帘进来,回着头瞧着院里散去的人,笑着对郑氏道:“真是稀奇了,一个妾室还来邀约游园,她们家老夫人倒是纵容。” 郑氏头也未抬,将茶盏放回炕几上,“小孩子家家由她闹去,宝琪倒是机灵怕去了掉价,另两个都是懵懂的一头热切。”语气平平说不上欢喜也说不上厌恶,闲话几句,这些小孩子的把戏在她眼中不值一提。 王大家的笑道:“她们愿意去便去,叫人看轻了去,老太爷都拉不下脸来说好门好户的人家。” 郑氏未言语只冷淡一笑。 王大家的见状又走进一步,低声道:“不过说起六姑娘,如今也及笄了,太太心中可有安排。” 郑氏保养得宜的手抚着石青袖领上的缎地平针绣蝶恋花纹,不急不缓道:“如今老太爷、老太太回来了这些事自有长辈操心,我竟也不必瞎起哄。” 王大家的道:“这些时日倒也不曾听到老太太那边的风声。” 郑氏道:“宝琪是个聪明的,自打老太太回府就恨不得粘在正屋里,咱们这边外边的听不到,也许老太太早就跟她自个儿交底了说不定。” 王大家的附和着笑笑道:“看来太太是白操心了,说不定祖孙二人早说透了,没的咱们还帮倒忙了。” 郑氏冷笑一声不再言语。 后头抱厦,宝璐换了一件茜素青色描金短袄,下边同色绣花罗裙,裙边系着绯色宫绦,打扮妥当一出来宝玲却不见了,问翠芸才知道被赵姨娘叫去了。 宝璐领着翠芸往赵姨娘房中,只见赵姨娘拉着宝玲的手坐在炕上,二人此时说的正热闹。 宝璐跨步进来笑道:“一眨眼就不见五姐姐了,原来在姨娘这里。” 赵姨娘闻声看去,上下一通打量宝璐,见她顾盼生辉、肌肤生艳,举步进来如带入三月春光,小小一间屋子都鲜活起来,心中十分满意,拉了宝玲的手下炕道:“你们快些去吧,莫要迟了。”接着又吩咐她们,记得跟太太告个别。 宝璐被赵姨娘方才那别有深意的打量看的十分不自在,倒也未想太多拉了宝玲的手出去了。 梨儿过来收拾茶盏,道:“姨娘,让七姑娘跟着五姑娘去王府真的好吗?毕竟五姑娘在王府的身份...” 赵姨娘轻轻笑道:“如果只是平常的玩耍我自然帮她找借口挡了,况五姑娘也不会来邀,今日王府也没别的人,只老参知开了个书画会,来的都是原先老参知做主考、总裁时的门生连带着一些新科的进士们。” 梨儿眼睛一亮立刻会意:“怪不得五姑娘一大早的亲自过来!” 赵姨娘一脸兴味的笑笑:“所以有些人怕是聪明反被聪明误了。”说罢又叹了句:“五姑娘是真真是真心为咱们宝璐的,只可惜命不好。” 这边宝璐同宝玲辞了郑氏、老太太出来,王府的马车早就等在门口了,宝玲携着宝璐上了车。 宝璐能见宝玲开心自不必提,再一个她久违出门,如今也有踏春般的雀跃。方才在里头换衣服翠芸便叽里咕噜的求着宝璐也要带她去见识见识,宝璐原本欲带绿萝、翠芸二人。倒是绿萝道:“都去了没人看屋子,再说也怕吵着王老夫人。”便留在府中。 宝璐看了眼在旁频频往窗帘外瞧的翠芸、文杏二人,笑笑便由她们自己闹去了,回头拉了宝玲的手问:“五姐姐,方才姨娘同你说什么了,怎么我进去就不说了,那眼神好像要把我卖了。” 宝玲笑道:“就是要把你卖了,姨娘托我寻个好价钱呢!” 宝璐嗔了一眼:“又胡说。”说罢撒娇般倚在宝玲肩上道:“五姐姐才不舍得卖了我。” 宝玲拍了拍宝璐的肩膀道:“春光正盛,府里杏花开的正好想骗你去给我做杏花糕呢!” 宝璐犹不信:“五姐姐手比我巧,又是在取笑我。” 二人说说笑笑不消多久便到了王府。 宝璐微微掀起帘往外瞧,马车经过立着两个大狮子的威正的正门再过去些从角门进去。进去后一路七绕八绕,不消会听一个婆子道:“停车。” 随即,一个壮实的婆子掀帘进来,将四人扶了下去道:“老夫人在里头等着了。” 宝玲携了宝璐的手道:“来,我带你先去见王老夫人。” 宝玲携了宝璐走在前头,后头跟着翠芸、文杏,四人从垂花门进去沿着右侧的抄手游廊走过一个穿堂绕过一个齐眉祝寿的大石屏风便见五间大正房。这里还不是老夫人的居所,宝玲又带着她从右侧抄手游廊走到底从角门出去往东进了一个院子也是五间正房,这时听着里头有话音传来。 外边栏下站着的小丫头见到二人来,忙上前打帘,笑道:“老夫人,宝玲姐姐回来了。”话音未落便听里头传来笑语:“可是回来,一个妹妹藏得忒好,早叫她带来玩玩推三阻四的,今日可算请来了。” 宝璐笑着看向宝玲,说的总不是她吧。见宝玲早已笑容满面,携了她的手往里头去。 宝璐跟着宝玲进了屋,绕过一个紫檀木底座花鸟纹屏风,屏风后有一炕,炕上铺着绸地猩红暗花垫子,又设着大红绣四蝠捧福禄寿闻靠背,左右两边是石青缎地引枕,中间摆着炕几,几上陈设着紫檀边座三阳开泰茶瓶,左右立着圆几设一对粉彩福禄寿纹瓶,地上两边各设一排椅子。 一屋子珠环翠绕的丫环侍立伺候,中间炕上坐着一位银发老夫人,上面穿着紫地缂丝凤穿牡丹对襟褙子,下着衣着石榴色绣球纹马面裙,只觉得华而不奢、气度不凡。 宝玲、宝璐二人依礼行了礼。 王老夫人招手让二人到身边来,又携宝璐坐上炕,对着宝璐上下一打量,只见她肌肤胜雪,春入桃腮,乍眼一看只觉十分娇艳,却又一双眼睛生的极好如一弯清泓,媚而不俗,笑起来明眸皓齿,妩媚中添了几分灵气。 王老夫人看了喜欢,拉着她的手闲话家常,宝璐都依礼答了。 王老夫人见她举止有礼、说起话来井井有条,心中喜欢,对着一众的丫环、媳妇道:“到底是书香世家出来的,举手投足就是一股书卷气,比我们家那几个猴头好多了。” 宝玲笑道:“惯听得老夫人念叨小姐们的,这都是许多年前孙小姐们小时候的事了,如今回来了再没这般大家闺秀了。” 王老夫人笑道:“你惯会哄我开心。” 来的路上,宝玲也和宝璐说了一些王府的事情,王老夫人膝下只一子一女,长子如今在外任官,长女嫁与黄国公家。所以王府两老膝下空虚,分外的喜欢这些小孩子过来玩耍,老参知闲暇时光的雅趣就爱聚集一些他喜欢的门生交流书画之类。王老夫人则喜欢孙儿绕膝,前个儿黄国公家的几个孙小姐才在府中闹腾,住了小半月才回去。因此当初宝玲来之时,王老夫人一见便十分喜欢,便留了她在房中,对她亦是孙女般的感情。 宝玲笑着道:“前几日几位黄国公家的孙小姐回来老夫人不是也赞她们知书懂礼了,大老爷院里的小姐们,老夫人惯爱取笑她们调皮,宝玲想大老爷是有大学问的,大太太又是名门之后,孙小姐们怎么也不会失了闺秀的气质,只怕老太太到时候见了欢喜还欢喜不来哩。” 众人听了皆笑,王老夫人虚虚的拍了一下宝玲,笑道:“数你说话我最爱听,被你哄骗了也不知道。” 宝玲接道:“老夫人法眼,我倒是想哄您来着,前个儿孙小姐们打碎了几个瓷瓶,我自作聪明想瞒着的,话还未说完就被您识破了,我这等上不了台面的小伎俩不敢再现,如今也只好老老实实,实话实话说罢。” 王老夫人听了对着左右笑道:“你看她,前两天不过说了她两句就就记到今日。” 众人又是笑。 宝璐觉得这个老夫人十分可亲,又没架子,也难怪宝玲宁愿在这里了,不禁对她也亲近起来。 王老夫人拉着宝璐的手笑道:“若不是我那几个不肖的孙子都大了娶妻了,我真想招你给我当孙媳妇。” 宝璐微红脸,羞赧道:“老夫人厚爱了。” 宝玲是一早跟王老夫人交了底的,王老夫人也知道宝玲的心思,笑道:“陪我这个老太婆说了半日你们也乏了,让宝玲带你各处走走,让我老太婆也歇会。” 宝璐道:“若不是怕吵着老夫人,我们可愿意与老夫人说话了。” 王老夫人道:“我也愿意你在这热闹热闹,不过今日园子里花开正盛,你们小姑娘去玩玩,我老婆子就不去了。” 宝璐、宝玲这才与众人问了安出来,房中只留两个贴身的丫环伺候。 一出房门,宝玲便让文杏带翠芸去玩,这边又神神秘秘的拉了宝璐往另一侧的抄手游廊去。 宝璐觉得今日宝玲很是奇怪,忍不住要问:“五姐姐,你今日神神秘秘的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宝玲抿嘴一笑:“今日老太爷办书画会,来尽是些今年新登科的才俊,我带你去瞧一眼不妨事。我原想着你到明年也及笄了,今年新科若能相上一个是极好的,前些时候老夫人倒提起,常来拜会老太爷的几个新登科,老太爷倒是欣赏,赞是少年志高。老夫人常听我提起你倒也留了心。”宝玲拉住宝璐的手,轻声道:“咱们毕竟比不得正经嫡出的小姐,我瞧着太太这些时日又不像是积极相看的意思,姨娘又除了催促父亲别的也无法。听老夫人说这几个新登科的皆是外省的普通家庭,在京也没门户以咱们沈家倒也能配。” 宝玲又道:“老夫人怕咱们府里的老太爷、老太太心中已有主意了,也不敢妄说,只道你们小姑娘过来玩耍随处看看。”宝玲说罢又笑笑:“你也不必太紧张,咱就凑巧看看也不一定非他们不可了。倘若真有中意的,你面子薄抹不开说,我得机回去同姨娘说说,让姨娘同父亲说,再让父亲同老太太通通气。” 宝璐小脸一红:“怪不得我方才进姨娘房间的时候她笑的奇怪,想必你们方才就在商量这事。”又想到最近宝琪之事,不免叹道:“若六姐姐来,必是欢喜的。” 宝玲道:“这事不好明说,她既拒绝了,我也只好随她了。”说着,二人走进一个穿堂,穿堂左侧有一排厢房,隐约有笑语声传出来。 宝玲道:“那是老太爷的外书房,咱不必进去。”说罢拉着她进了厢房的次间。 宝璐此时心跳如鼓,虽然宝玲一再说只是瞧瞧未做定数,但这样一个没有定数的未来摆在前头,心中已不是忐忑能形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