宝璐刚跨进垂花门,被早就候在这里的赵姨娘一把拉了过去。 此时夜色已深,院里俱上了灯笼,赵姨娘的脸色在灯光映衬下显得尤为差,看着有些严厉:“你怎么这么迟才回来,再过一刻钟二门就要关了,到时候我看你怎么办?” 宝璐今晚吓得也够呛,方才在外头一面被打斗波及,一面紧张回来之后二门关了,倒是若要开只怕要惊动老太太她们了,“太太她们知道吗?”宝璐也不敢说实话,怕说了实话赵姨娘会吓晕,只道:“玩的忘形了,一时忘了时辰。” 赵姨娘瞪了她一眼,“多大的人了,太太方才倒问起来过,我忙说你去宝珏院里送吃的了。” 宝璐又开始遗憾被她误扔的杏花糕,赵姨娘还在数落她,下次万不可这样,嫣红的指甲在眼前戳着。 赵姨娘见她心不在焉,生了气:“好心当成驴肝肺,你亲娘才会大半夜的在这守着你,问你几句话也一棍子打不出一个屁来。” 宝璐心中虽可惜也只得将这事丢开去,忙对着赵姨娘道歉道:“是我错了,我不该这么迟,下次定注意。” “还有下次?”赵姨娘横眉竖眼,宝璐自知失言,忙道:“没有下次,没有下次,万不该这般贪玩的。” 赵姨娘虽还气着,但见宝璐这般言语也没得话说,又絮叨说了两句方让她们回去。 翌日,宝玲来了,请过安后拉宝璐就昨晚之事问长问短。 郑氏出来见二人在夹道上嘀嘀咕咕,一早又听婆子说昨晚宝璐回来的晚,宝玲一早竟又来了,想必宝璐在王府闯祸了。随即上前一番问话,宝璐二人支支吾吾,郑氏随即问随行王府婆子,王府婆子不敢隐瞒一五一十的说了。 宝璐免不了被郑氏一顿教训,这般贪玩方遇上这等凶险之事,当即罚她回去抄写《女则》,翠芸也不能幸免,落了个失职不劝的罪,发了半月的月钱。 郑氏说罢才离去。 宝玲只得安慰她:“人没事便好,这事着实也怨不得你,谁能想到会有这样的意外。”说罢,又觉十分后怕:“幸好,昨天未出什么大事,若你们真有的好歹,真是...真是...”宝玲越想越后怕。 宝璐也道:“比起昨日之事,今日只是罚抄而已,小半日便能完成,累五姐姐担心了。” 宝玲拍拍胸脯,心有余悸:“昨日他们回来报之时二门已关,我也未曾知晓,早间才听闻了,魂都要吓飞了,老夫人不仅震惊也动了气,道是王府出了这等家仆,竟先逃了回来不顾你二人安危,当即将昨日轿夫打了二十辊,打发出去。本欲家中管事好生登门道个歉,我素来知道老太爷的脾气,怕说不好还要罚你个顽皮贪玩,遂跟老夫人回了,既然人没事不如大事化小,不若叫个嬷嬷与我一起回来探望探望,如果不是十分严重,竟别叫老太爷他们担心罢。老夫人想想也是,千叮咛万嘱咐让我好生安慰你一番,说那些人都被抓了,以后定也不会有这等坏事发生,让你放心。”说罢又道:“我方才本想私下问你,” 宝璐倒道:“求生是人的本能,两个轿夫逃了也情有可原,如今我也没事倒是累他们受罚。” 宝玲很不认同:“家有家规,这等弃主行为十分恶劣,老夫人若没拿出个态度来以后如何治家,如何治得住下面这些人。” 宝璐默默的“哦”了一声,宝玲说的话她都明白,也十分理解,只是于她自己来说,有些不忍心而已。 宝玲拉着她又说了些话,又想着婆子们要回去,正屋老太太那边方才已经问过安,现在还得去告个别,自己也不好多留遂没说两句先回去了。 宝璐回到后头抱厦,赵姨娘早在房中等她,脸色不虞,翠芸缩着肩对着宝璐低声道了一句:“如此看来罚半月月钱还算好。”又忙向赵姨娘做了个礼:“姨娘,我先给姑娘准备笔墨去。”说罢,提着小裙一溜烟跑了。 宝璐腹诽,小没良心的,刚才还想着补偿你半月月钱,这会就不跟我共进退了。 迎着赵姨娘一脸的愠意,宝璐脸皮发紧,规规矩矩道:“姨娘,今日怎过来了。” “来慰问慰问你,方才太太到我房中将我也训了一番,我才知道你也挨训了。”赵姨娘一句话说的不疾不徐,若不看脸真是半分生气的情绪也没有。 宝璐知赵姨娘是动了真气,赶忙认错:“女儿并非有心隐瞒娘,昨日是出了些意外但到底人没事,女儿想着既然没事也不必让娘白受一场担心,下次并不这般贪玩便是。” 这一声声的女儿,一声声的娘直叫到赵姨娘心坎里,这两年私下里宝璐有时也会叫她娘,她虽会说不合规矩但听了心里终究欢喜,遂有时私下里这般唤她,她便也不再阻拦。 赵姨娘看宝璐微垂着脸,一双小手绞着纱帕,神色真诚未见再有隐瞒之意,心中气已消了大半,又想着若是这般轻易原谅她,只怕下次还胡来,便仍旧板了脸道:“幸得这次老太爷身体不适,老太太也无心见客,太太也不敢折腾出动静叫老太太烦心,才这般轻易饶过你,若搁在平时你非得跪祠堂不可。” “是是是!”宝璐没别的可说的,一概只低头认错。 赵姨娘见宝璐确实知错了,这才放心了,将她拉往身边的圆墩上坐下,轻声细语道:“也不是娘要生你的气,只是遇到这等大事,你回家总要说一声。如今幸好是没出什么大事,若是出了事,你叫日后娘怎么办。” 宝璐点头诚心诚意的认错:“女儿以后不敢了,昨日也是女儿自个儿顽皮,又久未见五姐姐一时忘了形,日后定也不敢这般放肆。” 赵姨娘不过是想吓唬宝璐,如今人又是好好的,她也诚心知错了,心中的气早已消了,转了脸色微笑的问宝璐:“听说昨日王府有个书画会?”赵姨娘瞅着宝璐的脸色,怕她脸皮薄不好意思说,遂转了个弯道:“可听说有少年才俊的?”赵姨娘说罢,仔细瞧着宝璐的神色,怕她羞涩不说但若有属意神色间总会泄露的。 宝璐知赵姨娘何意,但她又不是当真的十几岁闺中少女见了男子就脸红报赧,便是装也装不出来,遂实话实说道:“五姐姐带我瞧了两眼,不过是两只眼睛一个嘴巴,并无特别的。” 赵姨娘深深的遗憾,这大好的机会,这么多有为青年,就是瞎猫抓耗子般,随便指一个也不差呀,当然这话不能当着宝璐讲,姑娘家终究是脸皮薄的。赵姨娘见宝璐说的坦白,又觉母女之间这事有什么不好说的,遂又开门见山问:“一两眼自然相看不出什么,但那些都是好青年,你可得好好考虑考虑。” 宝璐笑了:“我什么都不知道你叫我怎么考虑,好歹对着人品什么的有个了解才行。”到了这一步宝璐也无法再逃避,最好的结果就是能自己掌握一些主动权,这次去王府倒给她指明了一条路。 赵姨娘一听深觉有理:“咱们都在内宅之中,实无法了解。”一拍大腿,“咱们不行还有你父亲呀!等晚上你父亲回来我就去说。”说罢,又想起宝玲,一顿可惜:“五姑娘日日在王府知道的定比我们多,方才我都气糊涂了,你小孩子懂什么应该拉她过来先问问才是。”心中急切恨不能将宝玲半路拦下来。 宝璐道:“姨娘莫急,五姐姐是真心为我的,这些不需姨娘说五姐姐自是放在心中的。” “五姑娘我自然是放心的,就你是个不省心的。”赵姨娘就差没一指头戳到宝璐额头上,“幸得今日五姑娘跟了来,才没将昨晚之事闹到老太爷跟前去,否则你以后还能踏出沈家大门?太太虽是责罚了你,但终究是三房院里的事,她也不可能自个儿捅到老太太跟前去落个教养无方。”赵姨娘越想越觉得万幸,双手合十一通谢各路神仙,“你在房中好好反省,我去给菩萨上柱香。”说罢便起身,风姿绰约的走了。 立刻的,外头翠芸探进头来,笑嘻嘻的问:“姑娘,姨娘走了?” 宝璐嗔了她一句:“小没良心的,枉我平日待你这么好,关键时刻竟抛下我跑了。” 翠芸厚着脸皮进来,手中抱着宣纸、笔洗之类,讨好道:“我的姑娘,我宁愿被太太罚,也不愿意听姨娘唠叨,姨娘唠叨起来没完,去年的事能记到今年,下次你再犯了错,她能一五一十从头再数一遍,我的好姑娘,你就原谅我吧。”说罢将手中的东西摊到炕上的桌几上,“再说姑娘房中的纸确实没了,我赶着给姑娘去拿呢!你瞧都是上好的徽州玉连纸,大奶奶新让人买来给大爷书房里用的,听是你要特地让人拿了这一件。” 宝璐一瞧,白洁如玉、细腻匀密确实是好纸。 翠芸见宝璐注意力被宣纸吸引去不再说她,忙狗腿的在旁边加水研墨,边磨边道:“姑娘觉得怎么样,我虽然不懂但瞧着也觉得很好,一眼就相中了,觉得姑娘肯定会喜欢。” 宝璐嗔了她一眼:“就你主意多。”说罢提起一笔豪准备一试,突想这般好纸若随意当做罚抄的纸未免可惜了,即便是罚抄也需好好书写才是,又想起老太爷早前曾教导的“谢体”,虽不曾要求她们几个姑娘家熟练,但她觉得谢体倒很符合她的脾性,颇有些洒脱之意,遂提笔纷纷落下皆是谢体。 绿萝掀帘进来,见宝璐写的认真,翠芸伺在一旁研墨,不敢打搅她将翠芸悄悄叫了出去问了昨晚之事。 昨晚之事一个因着天色已晚,一个因着不想她们担心,所以宝璐二人回来之后未曾说起。 绿箩也只道二人是贪玩迟了未往心里去,方才她从外面回来之时,赵姨娘将她叫了去,对着她好一通交代,往后出去可千万要看着宝璐不能任由她胡来,她若贪玩,你们旁边的人便要提醒着些。绿箩此时方知昨晚之事,也唬了一跳,现在心中还是砰砰乱跳。 翠芸不敢隐瞒,遂将昨晚之事一五一十说与她听, 绿萝听罢手心惊出一层汗,口中“阿弥陀佛”个不停,“幸好未出什么大事,若当中有个不测...”绿萝话未说完,自个儿将自个儿惊出一层冷汗,“呸呸呸,没有的事我胡说些什么。” 翠芸倒不似这般后怕,昨晚回来睡了一觉,早已啥事都没了,遂道:“绿萝姐姐,姑娘不是好好的嘛,咱们也不要自己吓自己。” 绿萝白了她一眼,“我可跟你说了,这件事只咱们知道便罢,千万别往外说,若是被那些碎嘴的婆子知道了,不仅要传到老太太房中去,许还要说些有的没的,姑娘家的名声最重要。” 翠芸是个直肠子,哪想到这么多,被她一说也唬了一跳,想着府里的那些婆子,整日有意没事就喜欢闲磕,前个儿大太太房中的浓意姐姐往大爷房中多送了几趟东西,她就听到不下三回闲话说浓意姐姐要攀高枝,说的有鼻子有眼的,还有的竟还说亲眼看到浓意姐姐往大爷身边贴,气的浓意姐姐在房中哭了半天。依这些婆子的性子,原本姑娘只是在轿子里受了惊,衣角都未被人瞧到,被她们一传恐怕是轻薄都要说出来了,这叫姑娘以后还怎么做人,翠芸立即捂嘴瞪眼道:“我定是不说的。” 绿萝这才放心,暗自庆幸今日是五姑娘跟了回来,也就太太知道,他人皆是不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