赣州城,知府府邸。 顾砚清坐在院中凉亭,执起酒壶往杯中倒了一杯酒,抬头看看天上皎洁的月,心思已经飘回了都城中。从胸口衣襟中摸出那个络子,细细摩挲,心中暖暖的又有些酸胀。 轻轻叹了一口气,已经三个多月了,不知小丫头瘦了没有,夏日燥热,不知冰够不够用,会不会贪凉多吃了西瓜弄坏肚子,最重要的是……有没有想他?思念像一张网将他网地密不透风,连呼吸都透着疼痛。 连日奔波让父王起了高热,如今已在赣州城休养了五、六日。近日已经有所好转,虽想念心中的人儿心急如焚,但也不可弃父亲而去,着实让人焦躁。 “木二,今日可有信来?”顾砚清对着空气问道。 木二从暗处走出,单膝跪在顾砚清面前,无奈道:“回世子,今日不曾有信来。世子夫人的信昨日才到过。” “这个无情的丫头。”顾砚清啧了一声,又被木二一句世子夫人愉悦到了,唇角不自觉地勾起,看木二都觉得他今天顺眼多了,“嗯,若是有信来记得第一时间交给我。” 木二:“……是,属下明白。”世子您这话已经说了八百遍了当然木二可不敢把这话说出口,只能在心底嘀咕。 “行了,你回去吧。” “是。” 顾砚清丢开手中的酒杯,起身往客房走去,一边在心里琢磨着是不是要把成婚的日子提前一些,到明年实在是还要好久啊。 月光照在少年的身上,拉出长长的阴影,珍藏着躁动不安的少年心。 …… 又过得五日,都城来的御医抵达赣州。 知府府邸主院中,顾王爷靠在床头,脸色苍白,王御医三指轻轻搭在顾王爷的手腕上,时轻时重按压,细细诊脉,换了一只手又诊了一次,片刻后起身,对着顾王爷躬身道:“王爷前几日奔波劳累,旧伤有些复发,将养了几日稍稍有些好转,只是这几个月内不可再劳累,否则旧伤难愈恐会影响寿数。 下官开些温补的方子,再配以食疗,如此将养半年,王爷的身子差不多就能够恢复了,”王御医顿了顿,“只是……” “只是什么?本王没有那么娇弱,承受的起,王太医尽管说就是了。”顾王爷坐直了身体,挥挥手道。 王御医看了看顾王爷神色,咬咬牙道:“王爷之前中毒耽搁太久,伤了根本,之后是不能再上战场了。”吞了吞口水,瞥了一眼床边站着的顾世子,“就是连稍费些力气的事也是做不得的。” 顾王爷‘哈’了一声,往后躺倒在叠起的被褥上,伸出右手,手背盖在眼睛上,半晌没说话。 王御医低垂着头,大气也不敢喘,额上汗水也不敢擦,暗暗苦笑,这真是个不讨好的差事,偏偏皇命不可违。 顾砚清担心地上前一步,微微躬身低头轻唤道:“父王?” 顾王爷深深吸了一口气,重重呼出,将眼中的温热眨下,声音黯哑:“清儿,送王太医去客房安置,本王想再睡会儿。” “是。父王您……”顾砚清抿了抿唇,压下心中酸涩,“好好休息。” 顾王爷摆摆手,没说话。 王御医躬身行礼,跟在顾砚清后面出了卧房。 顾砚清走到院子中,招手叫来顾王爷两个贴身伺候的大丫鬟,郑重吩咐道:“怜月你守在父王门口,任何人都不许进去打扰父王休息,让院子里的人声响都轻些。”又回头指着王御医说,“怜星你带着王太医去客房安置,伺候王太医写好药方和食谱,等父王起身了伺候父王用药膳喝药。” “是,奴知道了。”怜月、怜星福了福身,各自按吩咐去做事。 顾砚清回身看着紧闭的房门,深深叹了一口气,父王戎马一生,受伤后却如同废人一般连连重活都做不得,这叫父王如何接受。 他闭了闭眼,想到那害人的贼人,只恨得咬牙切齿,真真是将其抽筋剥皮也难消心头之恨! 每朝每代争权夺势都少不了鲜血,少不了人命,可没想到他们竟到了丧心病狂的地步。本可取胜的战争,因父王受伤而陷入僵持,这不是自掘根基又是什么?圣上还春秋鼎盛,这群人就这么迫不及待! 确实,自古财帛动人心,更何况这滔天的权势! 此次父王受伤,虽线索直指二皇子,但这又岂会仅仅是他一人的手笔!少不得那几人袖手旁观,或推波助澜罢了!而那高高在上的圣上,又怎会真的不知道他那几个儿子的伎俩! 忠勇王代代忠良,如今却落得如此下场,实在让人心寒。 是时候准备后路了,顾砚清眸光一厉,又深深看了房门一眼,一甩衣袖抬步转身离去。 …… 又过三日,顾砚清一行人启程回京,因陆路颠簸,不利于养伤,因此转道肃州城,准备坐船沿着运河南下。 肃州城的知府早就收到消息,居然弄到了三艘大船并七八艘小船。 七、八月的天气,河面上虽有风徐徐吹过,但仍是热浪滚滚,刚换的新衣,不出一会儿又是湿汗淋淋,让人燥热难堪。 “父王,今日感觉可好?”顾砚清看着怜月伺候着顾王爷吃下温养丸,低声问道。 “这温养丸不错,我这几日感觉身上松快了许多,午膳还多用了半碗饭。这方家姑娘很好,本王没看错。”顾王爷微笑赞许道。 顾砚清微微一笑,感到与有荣焉。父王这几日脸色确实好了不少,精神也不错,不像前几日般颓废,“那回去儿子再让瑾儿送些来。” 顾王爷哈哈一笑:“你倒不客气,人家可还没嫁进王府呢,你倒先使唤上了,不怕方霈不让你进门?” 一众丫鬟也跟着偷笑。 顾砚清暗忖,跟我自己媳妇有什么好客气的。嘴上却不能这么说:“儿子当然也不能让瑾儿吃亏,去年父王从西域得的那块紫晶石不错,儿子打套头面给瑾儿送去。” “好小子,拿老子的东西去讨美人欢心,这无本买卖你做的亏不亏心?”顾王爷瞪眼。 顾砚清撇嘴:“这温养丸也不是吃到儿子的肚子里去的啊,再说了,你的不就是我的。” 顾王爷一噎,随即气呼呼道:“滚滚滚!看见你就眼睛疼!” 怜月、怜星噗嗤噗嗤在旁边笑。 顾砚清摸摸鼻子,朝顾王爷躬身:“儿子告退。” 顾王爷翻了个身不理他。 顾砚清轻笑一声,转身出了船舱。 刚走到甲板上,就见小四匆匆而来,躬身道:“世子,出事了。” 顾砚清眸色一沉:“出了什么事?” 小四擦擦额头的汗道:“船上几个船夫,还有王爷的几个亲兵,早上开始一直腹泻不止,有两人已经昏厥了。” “怎么回事儿?!可让王太医看了?”顾砚清一颗心沉了一沉,“小五呢?” “已经让王太医看过了,说是中毒,但是毒素不重,只是让人腹泻不止,三五日无法动弹。船上药材不全,小五乘着小船去前边镇上买药去了。” “中毒?什么人这么大胆子敢在我们船上下毒?给我查!彻查!查昨日都有谁下过船,其它船上也查!”顾砚清心头火起,“叫王太医过来给父王把把脉,快去。”怕父王也中了毒,转身疾步走回船舱去。 推开舱门一看,顾王爷正靠在床头看兵书,看他脸色神色有些不对,皱了皱眉道:“可是出了什么事?” “父王,儿子让王太医过来给您把把脉。”顾砚清掀起衣袍,走到一边坐下。 “怎么好好的又把脉,昨日不是刚把过?”顾王爷放下兵书,接过怜星端来的茶水准备喝一口。 顾砚清一个跨步迈到床边,伸手挡在茶杯前:“父王先别喝。等太医来了再说。” 顾王爷蹙眉道:“到底发生了何事?怎的水也不让喝了。” 顾砚清张嘴刚要解释,舱门又被推开,王太医一边擦汗一边走了进来。 “王太医,快给我父王看看。” “唉,唉,世子莫急,待下官把把脉。”王太医坐在小丫头搬过来的矮凳上,伸手搭上顾王爷的手腕。 片刻后起身,道:“王爷无事,世子可放心了。” 顾砚清点点头,指着几个丫鬟道:“麻烦王太医给她们也看看,还有这盏茶,辛苦太医也给检查检查。” 王太医点点头,小四就安排着几个丫鬟一个一个过来把脉。把完脉又捧起那盏茶,闻了闻,又稍稍喝了一口,取出锦帕将口中的茶水吐到锦帕上,才道:“几个姑娘都未中毒,只是这盏茶中有毒。” 话音刚落,只听噗通一声,怜星直直地跪在地上,脸色煞白:“王爷,世子,奴冤枉,这毒…这毒不是奴下的。”说完砰砰砰地使劲磕头,没几下额头就模糊一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