腊月十八,大吉大利,忠勇王府的聘礼如流水般送入镇国公府,抬聘礼的仆人站满了整整一条街。 打头进府的是两只肥肥的大雁,用绳子捆得结实,嘴巴用彩带扎住,家里几个小辈好奇地围着肥雁儿打量,一个摸摸羽毛。一个戳戳脑袋,惹得可怜的大雁焦躁不安地呜呜乱叫。 方玉瑾做为主角,也被拉到了院子了,看着活蹦乱跳的大雁也有些诧异,这时节大雁可不好捉,一般人家都用漆雕的大雁来代替,壕一点的也可以用金雁或者玉雁。 之前纳采、问名、纳吉每次都送了一对大雁来,这次纳征和请期放在一起,又送来一对,已经是第四对了。忠勇王府难道是养大雁的不成? 忠勇王府的老管家似乎是看出了方玉瑾的疑惑,笑着躬身回答道:“我家世子半年多前就将大雁捉来了,派人精心伺候着,如今送来的都是养的最好,精神头最足的几对。” 方玉帘捂唇偷笑,拉着方玉瑾的手打趣:“世子对姐姐可真用心,姐姐以后嫁到王府去了,与世子定能琴瑟和谐呢。” 方玉瑾羞涩一笑,心里一阵暖流经过。 婚期原本两家是商定在来年的八月,因顾砚清强烈要求提前婚期,所以又将日子定在了开春三月,如此一番敲定,婚事就算彻底定下了,只等三月过来迎亲。 大家族的女孩子一生下来,家里人就开始准备了,打家具的木头,婚宴用的美酒,条件好的还要寻摸些古董字画。 方玉瑾的床榻桌椅早早的已经请了人来订做,喜被喜帐什么的也已经绣好,嫁妆已经准备的七七八八,只剩下一些零零碎碎的小物件,所以三个月的时间虽然有点紧,但赶一赶倒也来得及。 …… 日子像流沙一般,不经意间又结束了一年。 除夕夜,长街上解了宵禁,各种鞭炮声吆喝声充斥于耳。 方玉瑾是不爱过年的,每次过年都会想起在现代宠爱她的爸爸妈妈,还有纨绔的弟弟。她在现代的身体不知道怎么样了,是死了,还是变成了植物人,或者跟她现在一样被另一个灵魂占据。那个灵魂会不会对父母好?会不会对弟弟忍让,她不敢想。 吃年夜饭的时候,收到了许多压岁钱,也许是因为过了年不久就要成亲了,所以这次已经成了亲的大堂哥和二堂哥都给了她一个大大的红包。方玉瑾赧然。 过了年就是十七岁了,碧玉年华,放在现代还是追星的年纪,如今却要嫁作人妇,延绵子嗣,操持中馈。 穿越过来十七年,方玉瑾快要忘记自己原来的名字了,那些现代的记忆似乎是她曾经做过的一个梦,变得越来越模糊不清。 从开始的逃避到最后的接受,从茫然恐惧到冷静淡漠,方玉瑾已经完完全全地变成了一个古代的闺阁女子。 方玉瑾裹着厚厚的灰鼠皮披风,站在院子门口仰头看着天空。都说皇家富贵,果然连烟花都比寻常人家的好看。 桃枝掰着手指头数烟花的颜色,鼻子冻的通红。每次有特别绚烂的烟花在空中绽放,她就哇地一声惊呼,然后就忘了已经数到了几。 啊。重头来过。 撇下还在傻乎乎数颜色的桃枝,方玉瑾摊在屋里的榻上,想象自己是个烙饼。烙饼没有情绪,不会悲春伤秋。 …… 二月初春,春寒料峭。方玉瑾的嫁妆又流水一般地从镇国公府搬进了忠勇王府。新房要重新布置,一些大件都要先送过去,若是尺寸不对,还得抓紧时间改好。 方玉瑾在房里试着嫁衣,欲哭无泪。其实在她看来,已经很好了,可是郭氏还是不满意,绣娘只能一遍一遍地改,方玉瑾一遍一遍地试。 七、八个大小丫鬟,将她团团围住,一起动手伺候着她。从里衣到嫁衣,整整穿了六层,一层比一层更华丽。 郭氏上前整理着她的衣襟,一边夸赞道:“瞧我闺女,可真是俊。跟个天仙下凡似得。” 方玉瑾已经审美疲劳,早看不出好看不好看了。 郭氏让方玉瑾双臂展开,缓缓转了一圈,又来回走了几步,满意地点点头,觉得终于完美了。 方玉瑾如释重负,忙不迭地脱下嫁衣,换上家常的衣服。 #有个强迫症的娘真的好痛苦# 郭氏着恼地拍了她一下,斥道:“瞧你那样儿,跟受了多大的苦似得。娘还不是为了你好,女人一辈子就一次,不得做得尽善尽美么。” 方玉瑾忙忙讨饶:“是,是,娘说的都对,要不我再试一回?” 郭氏噗嗤一笑,指头点着她的额头笑骂:“胡说八道,这才只是试试衣服,就累成这样了,都没叫你自个儿绣呢。” 方玉瑾瘪嘴,“咱们府里谁不知道我的绣工差到惨绝人寰。让我绣嫁衣,还不知会绣出个什么玩意儿来呢。” 郭氏瞪眼:“还有脸说。以后连送夫君的小物件你都绣不出来,看不丢死你的人。” 方玉瑾腹中嘀咕:我打络子最拿手了,以后就送他络子,各种络子,按照节气每次都换不重样的,哼。 郭氏不知道她的腹诽,只以为她在反省羞愧,于是又絮絮叨叨地嘱咐了她几句,才带着仆妇们离开了璇玑阁。 方玉瑾长吁一口气,瘫倒在榻上,换下的嫁衣堆在榻上,层层叠叠如云一般,被方玉瑾压在身/下,火红的颜色将人衬得更是雪肤玉肌,人比花娇。 正松散着筋骨,杏枝从外边进来,福身说道:“小姐,顾世子来府上拜访,老公爷让小姐您去前厅。” 国公府的嫡女每人都配有四个大丫鬟,四个二等丫鬟,六个小丫鬟,还有两个粗使的仆妇。方玉瑾不爱出门交际,觉得自己用不了那么多人,于是就把一等、二等丫鬟都减少了一半,小丫鬟留了四个。 因为以后要嫁入王府,所以过了年后国公夫人就作主将她身边的丫鬟都给配齐了,也省的以后去了王府无人可用。 杏枝和梅枝就是另外两个大丫鬟了。 方玉瑾一愣,心想他怎么这时候来了。桃枝掺扶着她起身,替她整了整衣裳,扶正了头上的珠钗。 杏枝从衣架上取下大斗篷,跟在方玉瑾后头说道:“奴听了一耳朵,好想在说西北战事有变,老公爷在前厅发脾气呢。” 方玉瑾脸色一变,她的三位兄弟可都在西北呢,要是出了什么变故可怎么得了。急忙提起裙摆就往前厅跑去。 方玉瑾跑的上气不接下气,快到前厅时才慢下了脚步,平稳着呼吸。 迈步走进厅内,发现祖父、大伯和父亲都在,脸色十分难看,祖父更是脸色涨红地坐在上首,胸口剧烈地起伏,侍书站在旁边给他顺气。父亲也被大伯死死地按在椅子上,只眼睛狠狠地瞪着大厅中央。 再转眼一看,前厅中央,顾砚清直直地跪在青石板上,眼眸低垂,一言不发。 “这……”方玉瑾疑惑地走到顾砚清身边,抬头向老公爷看去,“祖父这是怎么了?世子怎么跪在地上?” 方老公爷颤抖地伸出一根手指,指着顾砚清,怒骂:“你问这个混账!你让他自己说!” 方玉瑾蹙眉,转头看着顾砚清,疑惑道:“世子?” 顾砚清缓缓抬起头来,原本白皙的脸上一片青紫,连嘴角也破了,血迹都未擦去。他默默看着眼前这个女子,漆黑的眼中满是歉意和心疼。本来一个月后她就是他的妻了,可是如今却不得不推迟婚事,而且日子还要无限延期。 若是他不幸死在西北,她就成了望门寡,再也寻不到好姻缘。虽知只有退亲对她的伤害才是最小的,可是他舍不得。 舍不得她冠上别人的姓,舍不得她为别人孕育血脉,舍不得她对着别人笑对着别人哭,舍不得思念的时候不能再唤她的名。 他舍不得。 他重重将头磕在地上,嘭地一声,听得方玉瑾心都颤了几颤。他决绝地说道:“清恳求老公爷推迟我和瑾儿的婚事。” 方玉瑾脑袋一懵,慌乱地看向顾砚清,眼中满是不可置信,她颤抖着双唇问道:“为何?” 顾砚清直起身子,转头看着方玉瑾,眸涩晦暗:“西北有变,戎国佯装攻打漠阳城,实际突袭甘州城,守军不敌,已经退守肃州,甘州守将被杀,三万百姓被尽数屠戮,圣上任命我为安西将军,前往肃州抵御戎国大军,明日就要启程。” 他缓缓起身,血丝充斥着眼眶,弯身握住方玉瑾的手捧到胸前,嗓音黯哑:“瑾儿,我的囡囡,我想推迟婚约。你等我回来,我定十里风光迎娶你,好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