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原来黄鲜花气冲冲地离家出走后,小葫芦就屁颠屁颠地跟上去了,但他个子小,走路又不怎么灵活,当然走不过大步走的姑姑,没一会儿就跟丢了。 姆妈和嫂嫂因为花田田的辱骂,只顾着伤心生闷气去了,等她们发现小葫芦不在,已经是日落西山。 周围找上一圈,问遍邻舍,都说没有见到小葫芦。 姆妈正准备去远点的地方找,嘱托好花田田的嫂子就要出门,没想到在门口遇见了想通回家的黄鲜花。 黄鲜花头一扭,就准备走,被姆妈拉住:“田田,你要去哪?好不容易回来了,你又要走,现在小葫芦不见了,我不想才丢了他,又丢了你!你就老老实实地给我待家里,哪儿也不准去!” 黄鲜花心里内疚,脸上别扭不敢正视姆妈,嘴巴却还是嫌三嫌四:“你自己手脚不利索,等你找到小葫芦,都不知道何年何月了,我自己去找,你待在家里才是。” “王家嫂子,我听二娘说你家的小葫芦不见了?” 隔壁木门推开,走出来一个瞎了眼的老娘,她步履蹒跚,手拄一根拐杖,整个人很单薄,在阵阵的晚风中看起来格外凄凉。 “林奶奶,你知道小葫芦去哪了?”姆妈急切地过去握住那双饱经风霜的手。 这个林奶奶是花家的邻居,今年刚好八十岁,丈夫和儿子都死在了战场上,家中只留个儿媳,也就是豆腐西施孙二娘。 孙二娘继承了婆婆的手艺,经营豆腐坊,她手腕高明,雇了两个姑娘和一个小伙计,在外做生意如鱼得水。在一些传统的妇人看来,孙二娘放荡风流,与男人不清不楚,但她极为孝顺,明眼人都看得出来她对自己的婆婆是真心好。 虽然家里富足,吃喝不愁,儿媳也孝顺,但林奶奶还是怅然若失,高兴不起来。 二十五岁守寡,好不容易拉扯着儿子长到了二十岁,他又偏偏要去参什么军,娶了媳妇孙二娘后,终于不折腾,能好好过日子了,谁知邻国侵扰褚东的边境,他头脑一热又要去参军,他这次是铁定了心,就连儿媳妇孙二娘都留不住。 孙二娘这时查出了喜脉,婆媳俩以为看到了希望,她们留不住他,孩子总归留得住吧?谁知照样不行,不仅如此,他还顺杆往上爬,以肚子里的孩子为借口,临行前留下这么句话:“我想让你肚子里的孩儿知道,他的爹爹是个英雄,不是个孬种!” 不过三个月,就为国捐躯了,孙二娘听到这消息的当天,沉浸在悲痛中,却仍含着泪做豆腐。 提着大木桶从坊里出来的时候,一时没站稳,在青石台上滑了一跤,肚子里的孩子就那样没了。 那一天是五月廿四,孙二娘失去了自己的丈夫,自己的孩子,自己未来的指望;而林奶奶在五月廿四那天,失去了自己的儿子,失去了自己的孙子,她甚至都没能看上孙子一眼,孙家就绝后了。 她们永远忘不了那天。 自那天后,林奶奶就一直以泪洗面,先是哭红了眼,再是哭肿了眼,哭得眼睛生了翳,再也睁不开,到后来的双目失明。 如何看林奶奶,都是一个晚景凄凉,对生活没有任何指望的老人。 直到小葫芦出生,她听闻后,拄着拐杖来花家摸小葫芦的脸蛋。 手下光滑的触感,婴孩强有力的哭声……林奶奶的脸上重绽笑容,那是四十年来,她第一次发自内心的笑。 毫无疑问,林奶奶是很宠小葫芦的。 在花家吃不起饭的时间里,一直都是她拿出钱来接济孤儿寡母,生怕饿着小葫芦,渴着小葫芦。 “我不知道小葫芦去了哪?但他今天来院子里找过我,他还问了个问题。” 黄鲜花和姆妈都很不解:“什么问题?” “他问我‘拖油瓶’是什么?” 姆妈听了“拖油瓶”三个字,心里泛起酸来,黄鲜花听了则是一愣:“他为什么要这么问?” “这话应该问你们。” 黄鲜花想起来,自己气急的时候骂过他是拖油瓶。 随口一说的话,小孩子最容易上心当真。 “那你怎么回答他的?” “老婆子当时没有多想,直接告诉他是拖累,多余的意思。他听了后,沉默好一阵子,说了句‘谢谢林婆婆’就走了。” “不对啊,娃子不是找田田去了吗?怎么又会来问林奶奶你?” “你不相信老婆子我?”林奶奶把拐杖重重地往地下一拄,有几分生气。 “现在不是说这些的时候,林奶奶你回家去,姆妈你在家等着,小葫芦我一定带他回家!” “田田,田田!” 姆妈在身后呼喊,黄鲜花停也不停,大步跑出去,穿过一条又一条的巷子,到处去找人。 小葫芦,你最好别被我找到,不然我一定狠狠打你屁股! 黄鲜花捏着一双拳头,边跑边在心里默念。 子夜。 花田田已经在街上找了三个时辰。 当池水镇的两个捕快在街上巡逻时,听到了嘤嘤嘤地抽泣声。 胆大的捕快青龙喝道:“那边是什么人!” 仍旧是持续的抽泣,没有其他反应。 他们纳闷地打过灯笼,一瞧,地上趴了个青灰布衣小女子,她的双肩一耸一耸,哭得很是伤心。 见到是个小女子,两人顿时卸下防备来,青龙使了个眼色,让捕快白虎过去看看。 白虎蹲下身,用手指戳了戳地上的小姑娘:“你一个小女子大晚上的不回家,跑大街上来趴着哭,是怎么回事?” 黄鲜花原本不想理的,但被捕快白虎戳得痛了,当即回头一声嘶吼:“你TM有病吧!我哭不哭关你什么事,我就乐意在大街上趴着哭不行吗?!” 白虎突然被吼了这么一通,觉得有些尴尬,再加上青龙还在那抱着剑憋笑,顿时难堪的摸了摸鼻子,但他还要保持男人的风度和肚量,只有语重心长道:“你个小女子人不大,脾气倒挺大,你赶紧回去,别在这影响哥哥们巡逻,有什么事找爹娘说说就好了,没道理在大街上哭,多难看呀,还趴着……” 黄鲜花仍旧是自己哭自己的,不为所动。 两个捕快,两个大老爷们,就那样蹲地上,劝了好久,好久。 黄鲜花仍旧是不为所动。 白虎蹲得腿软了,转头盯了一眼大哥青龙,带着哭腔道:“我们不管她了行不行?我想回家……” 捕快青龙当即起身:“我也想回家,先拖她回府衙关着,明日再说。” 于是白虎一把扛起了黄鲜花,眼也不眨地回县衙去。 不管黄鲜花怎么哭怎么闹,怎么捶他的腰窝子,白虎就是不放手,他太想回家找娘亲了。 “你们回来得正好,这有个小孩在弄口里跟乞丐睡一起了,手里还挑着个小包袱,一看就是离家出走的。你们俩是池水镇的老捕快了,来看看是哪家的,赶紧把他送回去,只知道哭,烦死了!” “是,捕头。” 池水府衙新上任的捕头宁远冷着一张脸,拎着小孩的衣领,嫌弃地递过来,青龙赶紧去接。 白虎放下黄鲜花,走过去辨认。 黄鲜花这时候已经是生无可恋,顺着个椅子就坐了下去。 “什么名字,哪里人,来府衙做什么的?”宁远下意识地盘问出声。 黄鲜花抬头冷冷地瞥他一眼,是个帅哥又怎样,她现在心情沉重,可没有什么心情犯花痴,更没有什么好脸色。 “咦,这不是花家的小葫芦吗?” 白虎掐了掐小葫芦嫩嫩的小脸蛋,小葫芦刚刚哭得累了,也就抱着宁远捕头的腰睡着了,现在被这样掐都没醒转过来,看来真的是累得够呛。 这一说不得了,黄鲜花顿时从椅子上蹦起来,青龙讷讷地指着黄鲜花:“这不是花家的田田吗?” 白虎也是一愣,随后接口道:“刚才那么泼,就跟变了个人似的,我还真没认出来。” 黄鲜花伸手去抢青龙手上的孩子:“把小葫芦给我!” 那红红的眼眶,恨恨的眼神,青龙实在惹不起黄鲜花,赶紧把孩子给了她。 捕头宁远拦住黄鲜花,转头问捕快两人:“怎么回事?” “这田田是小葫芦的姑姑,捕头你别拦着呀。” 宁远古怪地看了一眼黄鲜花,从她手上抢孩子过来:“你抱不起,我来。” 宁远自顾自地往前走,黄鲜花揉揉酸痛的手臂,急匆匆地跟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