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府极其偏僻的小院里,楚怀溪点亮了数十盏红纸灯笼,把它们挨个挂满了亭角,刚忙完这些,那人如约而至,只是手上还牵着一个熟悉的身影。 “......怀瑾?” 晃儿点点头,“嗯,我伤了怀玉,所以,他就出来了。” 楚怀溪没有接着问下去,只是又往火盆里的添了些木炭,好让四周更加温暖,那个小小的身影也走了过来,依偎在他身边。 楚怀溪道,“怀瑾......” 他慢慢的,一下下的,抚摸着怀瑾结满霜花的小脑袋,“别怕......” 晃儿继续道,“那个丫头,只不过是流亡的饥民,死于山郊,成了孤魂野鬼,他婶婶心善,总把每年的供奉给她分食一些,她每年都在那蹲坐在那里,看火光在他周围摇摇晃晃.......” 怀溪无言,静静的听着,而后看着靠在自己脚边的那个小小的身影慢慢散了去,这才起身把晃儿拥入怀中。 这个拥抱那么长,一如既往的长,长到晃儿站不住了,他才意犹未尽的抱着她坐到火盆边,“冷吗?” 他握着晃儿的手,牵引着靠近火盆些。 晃儿摇摇头,“不冷。” 楚怀溪笑道,“我总是贪念你的温存,不舍得放开,这一辈子,连着下辈子都贪念着。” 结魂灯所感,不过是残存的记忆和念想罢了,那自己又是谁的念想?楚怀溪轻轻垂下了头,却见自己□□的双足沾染了一些淤泥....... 晃儿不言,只轻轻的闭上了眼睛,靠在他怀里。 翌日。 趁着冬日莲池荒芜,他指挥着奴仆砸破了冰面,又舀干了一池的水,只剩下了满池的淤泥和几只冬眠的乌龟。 楚怀溪这才挥挥手,遣散了所有的奴仆,“你们都下去吧,过几日再来收拾。” 奴仆们面有疑色,却也不敢多问,更不敢忤逆了主子,只好一道都退了出去。三少爷只是庶子,不得宁王妃宠爱,更是打小就体弱多病,能活到现在,已经是天天都泡在了药罐子里换来的,所以宁王这才事事都顺了他的意。 楚怀溪脱了外衣,扎起宽大的袖子和裤腿,小心翼翼的步入了淤泥中。 他探出双手,细细找寻,终于在淤泥藕节间,摸到了一具森森的白骨.......那是自己的尸骸。除了自己,没有任何人知道那个夏天,从莲池里浮起来的,只不过是他带着强烈的执念的魂魄。 他把那骨头一一捡了起来,用清水冲洗干净,又用绢布擦干,然后架在火盆里,足足烧了快三天三夜,才化为一堆灰烬。 他亲手将那骨殖装到器皿中,交给了铁匠,“照着给你的图纸做,把这些混入青铜中。” 铁匠一看罐中之物,就知道是骨殖,可是宁王庶子如此之举,是要做什么?难不成是要用巫术谋害嫡子不成?!他答道,“是。” ******* 这日,阳光微弱,细雨斜织,兰彻用衣袖遮着头,低着头快走。再抬起头来时,往常的亭台楼宇都不见了,面前是朱漆大门深锁。 有人打开门,撑开一把素净的纸伞递到他面前。那人一身红衣,漆黑的眼,唇红齿白,腰间挂着墨玉,腕上带着金丝绕玳瑁镯,脚下一双大红色莲花荷叶交颈绣花鞋。 她开了口,”送你,天雨路滑,小心些走!” 兰彻抬起头来,露出心满意足的微笑。 又过了些时日,桃花谢了,枝繁叶茂,小小的青果慢慢地长大,而后变红。 有一日,兰彻摘下最上面的那颗桃子,怀揣着,来到了竹枝坊门前,他抬起手,轻声叩门。 开门的是个小男孩,望着水嫩嫩的蜜桃,吞了口水,眼巴巴的望着兰彻,“叔叔,你找晃儿吗?” 兰彻微笑道,”这个桃子,是给冬儿的,你要是想吃的话,我马上回去再多给你摘些过来......“ 兰彻走罢,晃儿门后走出来,凝望着兰彻远去的背影缓缓道,“那一针,伤了他的心脉,总归是欠他的多......” 晃儿转头望着门角上新结的蛛网,陷入沉思。密密麻麻的网,看似复杂,不知从何织起,实则简单,蜘蛛很耐心的跑来跑去,先是大的结构,在慢慢填补细节和空缺,不急不躁,行动终会遵从现实。 溪少爷安静的坐在重新蓄满水,又开满了莲花的莲池边发呆。他一身白衣,纤尘不染,如同谪仙,一阵寒风萧瑟而过,骨节分明的手掏出怀中的白娟,捂住嘴巴咳嗽,肺部缺氧,难受至极。修炼自身魂魄,逆天改命,不是易事。这小半年,他日日研习着修习的法门,却如坠迷雾,不得要领。 楚怀溪,宁王次子,为人沉静不言。早在他出生之日,太医就断言此子命格奇缺,是活不过弱冠的。庶出的身份,出生之时,母亲便撒手人寰,娘家只是商贾之家,比起宁王府,算是无依无靠。打小便宁静寡言,成日泡在药罐子里,不喜与人亲近。 宁王妃每日都会派府中的药师前来诊治,送药。今日,药师便如往常一般,在这莲池旁的小亭子里,寻到了溪少爷。 侍候了他多年的药师不仅感叹,此人哪怕只是个背影,都极为优美,是一种天生与别人不同的清高之美,其子如此,怪不得当初王爷会把溪少爷的生母取回来。 药师温顺的递上刚熬好的良药,“溪少爷,该喝药了。” 乌檀木黑的发,轻轻地散开在他肩头,肤若雪,唇色浅淡。楚怀溪转头看向药师,修长的十指接过药碗,仰起头,一口喝得一干二净,他以拳抵唇,轻轻咳嗽起来,脸颊憋出的潮--红,艳若三月的桃花。 “多谢医师多年来的照拂。”他言笑晏晏,眼底确是平静无波,他扶着扶栏,站起身来,一步步,踉踉跄跄的,向自己的书房走去。 喉中憋闷至极,只觉得血气上涌,他实在憋不住,竟张口吐出一滩污黑的血迹,染黑了白袖。楚怀溪眼中湿润,他微微一笑,仰起头,看着这院落中的一方天空,道,“晃儿,我想你......我好想你.......” 近日京畿又传出骇人听闻的传闻,说是宁王府中有冤鬼作祟,世子称病,久未外出,一直到桃花谢了枝头,孕育出青桃又透出绯红,楚世子才摇起折扇出了门,同候了许久的官宦弟子一起去戏耍。 楚怀玉摇着扇子回到王府时,老王爷正坐在堂上默默叹气。 丫鬟忙端上一杯热茶,楚怀玉摇摇扇子,道,“爹,这是怎么了,好好的,怎么叹起气来了?” 老王爷摇摇头,把玩着手中的玉菩提,“京畿怪事连连,皇上许是也听说了,非要叫老夫给个结果出来。” 楚怀玉依旧眉目带笑,“我也听说了,那国僧座下最宠爱的弟子无端暴毙,死前还掘出荒墓的尸骸,本就诡异,他的尸体到了官府里,还无端自燃,不留一点痕迹,怎叫不人心惶惶?!连调查此事的巡捕也无端丧命,此事怕是另有隐情吧!?” 老王爷盘着手中的玉菩提道,“只是不知这隐情,该从何得知?” “父亲不用担心,儿子必当倾尽全力,”言罢,楚怀玉收拢扇子,抿了一口茶,抬眼望着老王爷,“父亲可听说,那埋在那荒郊的,最值钱的棺椁可是出自贾大商人?他的小儿薄命,请了算命先生说是要冲喜,方可痊愈。可是这冲喜的法子,不是结成姻亲,而是选了同年同日出生的女孩活葬,结成冥亲,借此转移疾病灾祸......这般残忍的法子,必然是怨气连连吧。” “如此说来,鬼怪之谈怕也是不能令人全然信服!”宁王实在不愿意多伤脑筋,要给圣上一个交代的事,又岂是鬼神之说可以应付,在圣上面前,就算真的是妖魔作祟,也只能说成是神仙显灵,罢了,到时候找个替罪羔羊吧,正好借机除去和他作对的那些老家伙,“溪儿的生辰也快到了,他一向不喜欢热闹,身体又不好,连纳妾娶妻这样的事情,也耽搁了下来,往年也闹着不许操办宴席,马上就及弱冠之年了,怎么着,今年...... 也要好好办一场吧。圣上的意思是,封他个爵位......你去跟他好好说吧!怎么这么快,都快......”二十年了。 遍访了近二十年的名医,就没有一个能治好他的身体吗?! “是!父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