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走出竹枝巷后街,迎面就撞上一身破烂衣衫的人。他抬起头,不住道歉,“对不起,对不起,这位小姐,可有看见我家娘子,她被我气得离家出走,到现在都不肯见我,我怎么找也找不着她。” 那人双眼红肿,血丝密布,眼脸下乌青浮肿,是多日未眠的迹象。淡青色的秋衫早已被荆棘刮破,遮不住形销骨立的身躯,我头一次觉得骨瘦如柴这四个字造的非常好。 晃儿摇摇头说,“我不知道。”声音还是淡淡的,听不出怜悯和哀愁。 那人哭着叹着嚎着怒着恨着骂着远去,见人就问,“可有见过我家娘子?......” 我八卦道,“我知道那人是谁,是羊肚儿街的买卖烧刀子的张良!” “嗯,”晃儿微微颔首。 “嗯,”我想了想,脱口而出,“我听说,城外的那座荒山闹鬼,夜夜鬼哭,人们宁可绕道。” “你就那么想见到妖怪和鬼?” 我歪着头想了想,点点头,“嗯。” 晃儿忽然住了脚,“到了。” 能被一群道士杠上的延府果然非同凡响,还没进去,便觉得四周寒气凛凛,阴冷入骨,明明别处阳光万丈,这里却阴云密布。 我笑眯眯的,扯出了晃儿袖间的小白蛇,捏着他的尾巴气鼓鼓的道,“就知道睡!” 我见他还不醒,只好细细声哀求道,“白璧,你快变身!我害怕。” 白璧眉毛一挑,“现在知道我重要了,还敢抢我的那份零嘴。” 我想想,蛇是没有眉毛的。但是,我分明看见他眼珠上的皮鳞一挑,像极了虎虎生威的眉毛,我考虑到自己的人生安全,决定以后还是不要抢白璧的零嘴。 我笑嘻嘻的说,“你有牙齿吃桃子么?要不要我分一半桃子给你。” 小白蛇从我手上弹起,瞬间飞沙走石,等尘埃落定,面前出现了一个白衣飘然的玉面小公子。 我惊喜叫道,“白璧......” 白璧的脸,实在白皙得紧实,两只眼珠活灵活现,眼角微微上翘,睫毛又长又翘,他对我挑眉挤眼,我也觉得比我好看。 我裂开嘴笑,翻过白璧的身子,推着他往延府里走。刚一转身,才发现,晃儿早没影了。 “白璧,嗯......你走前面,好歹你也是个蛇妖。” “哼!这会儿巴结我了!” 我扯着白璧腰间的涤丝,慢吞吞的跟在后面,刚跨入延府一瞬,阴风四起,吹得我睁不开眼睛,可整个人完全进去之后,却风平浪静。 白璧似乎很熟悉此地,一直带着我穿过一道道弯弯曲曲的回廊,仿佛知道晃儿在哪。说实话,我很不想跟白璧呆在一块,他人如其名,白璧无瑕,而我破了相。 “喂!白璧,”我捏捏索索的好不容易才开口,“你为什么长得那么好看?” “这......?我生下来就是这个样子了。” 很无辜自傲的回答,我把牙齿咬得哧哧作响。 悉悉索索的,没有风,草丛却沙沙作响,沙沙的声音越来越大,越来越密,我连忙搂紧白璧的腰,不小心就踩到了他的软丝白靴。 “喂!白璧,你慢点,我怕!你听到什么没?” 白璧停下来怕了拍白靴上的灰尘,眉毛一挑,“你怕?” “我......”我咽了口唾沫,“我就是怕,才让你走前面的。” 白璧明摆着要戏弄我,“你怕?你就不怕他们从后面攻击你?” “你......”我一翻身,后背贴着白璧的身子,把他的手环到我腰上来,“那我到前面来。” “万一他们在前面呢?” 环在腰间的手松了,草丛被压出一条条的痕迹,一条条五颜六色的小蛇急速朝我们聚拢,一条呲牙咧嘴吐着信子的小白蛇正抬起头冲向我的鼻尖,我不知道为什么,张口就咬去。 于是,待我松了口,白璧变回人形,摸着脖子上的牙印,咬牙切齿的骂我,“没见过你这么对付蛇的!” 周围的蛇根本不理睬我,盘在白璧脚下转了几圈,就慢慢散开了。 我玩着手指,埋怨道,“谁叫你吓我!”我虽然爱听鬼故事,可一遇到真的,就怂了。 延府太静,静得到听得见落叶坠地的声音。走廊里不时听见一下一下,嘎嘎的声音,像是有人在跳格子。我走在前面,按住白璧环在我腰上的手,胆颤心惊的听着周围的动静。 白璧比我高,他把下巴搁在了我肩膀上,他的鼻息喷在耳根后痒痒的,我伸手就去挠。 白璧突然说,“喂,你都已经是鬼了,还害怕什么?” “哼!我不怕......才怪!” “那你知道花儿和枝儿去了哪吗?” 我摇摇头,“我只认识水儿。” 白璧懊丧的垂下了头,下巴又搭在了我的肩膀上,“我好想他们。” 远远地,已经望见了一群道士舞刀弄剑,黄符乱撒,飞来飞去的身影。 白璧连忙带我躲到一边去,面前却突然出现了一盘香芋团子,我偏头去看,端着香芋团子的是一个满脸皱纹的老人。 老人笑起来一脸的慈祥,“我是延府的管家,你饿不饿?软软的,糯糯的,热乎乎的团子,吃不吃?” “吃。”我接过香芋团子,就盘腿坐到了地上,“谢谢你,老伯伯。” 白壁也靠着我,坐下来,伸出手拿团子吃。 等我们吃完团子,管家又扯了扯我的衣襟,一脸期待的看看我,又指了指走廊那边的小亭子。 “......?”这是什么意思? 于是我就跟着管家走去了小亭子里。,那儿正摆着棋局呢。我以前只看过爹爹和其他的侍郎叔叔,礼部叔叔玩过,自己并不会玩,管家很耐心的教我该怎么走棋。一阵风吹过,我望见了他空荡荡的裤管里蝼蚁可穿的枯木,原来,他是拿枯木安在腿上? 天空终于暗了下来,晃儿牵着我的手,慢慢的往竹枝坊走。桃花巷极其安静,湿润的空气扑入鼻腔,带着青苔的略带腥味的气息。街上什么人也没有,不时有一两道人影,提着一两盏白花花的破败灯笼飘过,我望见他们转瞬就没了影,转过头问晃儿,“那是什么?” 晃儿说,“那是灵魂,今天是他们的头七,他们回来看看就走。” “哦。”我似懂非懂的点点头,从京河里爬起来几个像水儿一样的小娃围着一盏烧坏的红灯笼伸出小手取暖。 突然有人拉扯着晃儿的手走到房檐下,松了口气似的对晃儿说,“姑娘大半夜的,还是不要到处乱走,你看到那几个小孩了吗?他们都没有影子的,是鬼!” 我瞥了一眼那人背后,除了空荡荡的风,什么也没有,自然没有所谓的影子。 晃儿不点破,谢了那人的好意,准确的说是鬼的好意,说,“不怕,我们的家就在前面。” 晃儿看了一眼跃入河中的小娃,对那“人”说,“这位大姐,你住哪,要不我们一路同行?也好有个伴。” 那“人”穿着裸露,桃红色的衣衫根本遮不住春意,脸上也是艳丽的装扮,想来是哪家青楼落寞的头牌。 “我呀,就住在那桃花巷的暖春阁,不是什么好去处,不瞒姑娘,我是那里的人,与你同行,怕是对你的闺誉不好。” 那“人”摸了摸我额头上疤痕,垂下眼问我,“疼不?” 我明明不疼,可还是点点头,“疼,姨娘给吹吹就不疼了。” 她温柔一笑,蹲下身来,吹了吹我的伤疤,“乖,回去好好擦药,就不疼了。” 晃儿笑笑,“不碍事的,还不知道大姐的名讳呢?” 她那双通透的眼睛里,弥漫起一阵妖娆的雾气。 她说,“原本的名字,只怕我自己也忘了,不是什么好人家出身,起的名字,也不外乎是什么桃儿,花儿,杏儿,柳儿,芽儿。我擅弹琴,有恩客便给我起名‘芳琴’。” 晃儿笑意不明,我好奇的偏过头去看自己和晃儿的背后,我也没有影子。 晃儿又道,“更深露重,芳琴姐姐早些回去歇着吧,明日要是有兴致,不妨来我竹枝坊坐坐。” 芳琴苦笑道,“姑娘不嫌弃我,我心里实在高兴,可......我终归不是良家人,还是不要打扰姑娘的生活了.......” “晃儿,什么是良家人?娘家的人吗?” 在我纠结的时候,芳琴姨娘已经走远了。 回到竹枝坊的时候,水儿正坐在门前的石梯上等着我们,大门两旁两盏大红灯笼高高挂,映着水儿的脸红砰砰的。 “水儿,我们回来啦,”我刚跑到水儿身边,从阴影里走出了一个消瘦单薄的影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