甩掉了跟在后面的尾巴，卿雪旸下了马，手指微动那马便化了烟。她一直走到无人的山崖边，身后凭空幻化出一个蓝衣的公子，与她一般大的年纪，身形消瘦，体态消瘦，一脸风流模样，像是个世家玩世不恭的富贵公子，正是她的贴身侍卫陵游。　　“查清楚了么？”　　“此女名为芳君，修行了约百年，有些微末道行。十五年前黑尾蛇族少主夏枯途经此地，与此女立下婚约，应她若可进入琅山，便娶她为妻。此女急功近利，近日里心浮气躁，走火入魔，起了歪念，到城中吸食贵气，妄图尽快增加修为。”　　卿雪旸却是微讶，转过头来看着陵游：“那黑尾蛇族的少族主不是……”　　陵游笑道：“正是。”　　“这可真有意思。”卿雪旸饶有兴味，“她竟为这么一个人费心费力。”　　陵游平素最是吊儿郎当，坏笑道：“这芳君虽不曾害了沈皇后，却在逃跑之时惊了陶姑娘。看主子推迟一日行程专为陶姑娘保胎，应该惊动不小，想必主子不会轻易放过。”　　卿雪旸眼角飞扬，笑意盈盈：“你想说什么？”　　“怎么不让齐王来收拾她？”陵游三笑，“那齐王手底下，不是有个快成仙的牛鼻子老道么，叫什么灵虚子的？那老道年少时我们见过的，心思不纯，不如趁早料理了，免生祸事。”　　**　　原致郢没想到，束舞岭深山寂寂，他竟在此处，遇见了卿雪旸。　　原致郢脑筋一转便知来去，这女子方才故意引他一人至无人处，必是有话要说，于是笑道：“卿姑娘向来喜欢多管闲事。”　　卿雪旸笑道：“若没有我多管闲事，殿下又如何成全与太子妃的喜事？”　　原致郢听到卿雪旸提及妻子，默默怔愣，想起家中诸多烦心事，一时不语。卿雪旸透彻人心，点到即止，又道：“殿下虽贵为大国储副，却到底也是凡人，比不得我体质有异，这种异物，到底是我来追查，更方便些。”　　原致郢皇室沉浮多年，对外人的情感收放自如，对妻子的挂心不过一时，便又立刻从记忆里回神。听闻卿雪旸此语，于是问道：“卿姑娘此言，是找到那蛇妖了？”　　卿雪旸道：“倒不是什么妖物，只是一尾急于修炼升位的小蛇罢了。我如今来找殿下，是想向殿下讨一个人情。”　　原致郢问道：“姑娘想让本宫收手？”　　卿雪旸笑道：“我是想建议殿下，这样一桩事，只消透露给齐王即可。齐王深爱王妃，那小蛇惊了王妃，致使王妃早产，险些送命，齐王不会放过它的。”　　原致郢冷笑道：“那蛇妖妄图伤害皇后，陛下也是绝不会放过它的。”　　卿雪旸凝神看了原致郢一眼道：“如此，我便许诺殿下，日后若有变故横生枝节，我一定力保太子妃无事，如何？”　　这话正正说在了原致郢心上。近日里妻子行为让他着实担忧，也没做什么事，只是少了许多话，安静了许多。只是这样的一个人，更叫他担忧。卿雪旸素来说到做到，假使她日后能救她，不管是什么目的，他都无所谓，只要妻子无虞。　　原致郢点头道：“还望姑娘日后可以信守诺言。”　　卿雪旸目的达成，笑道：“一定。”　　**　　太子回朝复命，说抓住了那只蛇妖，只是当时情况紧急，那蛇妖法术高强难以活捉，只得当场使其毙命。除此之外，太子还带回一具蛇尸，形状颜色，与当日袭击沈皇后那条，一般无二。　　于是此事，才算作罢。　　**　　夜色正浓，原知意轻轻起身，看了看床榻上正熟睡着的陶嫣，出门关好房门之后，使用轻功，径自往城外而去。　　城门有士兵把守，原知意拉了拉身上黑色的斗篷，宽大的风帽几乎盖去了半张脸。他的轻功虽非顶尖，却也是上等，又加之了解天京布防换守，竟避开了城门守卫，从城墙上翻了过去。　　一路足不点地，花了半柱香时间，才来到一座院落门前。　　钟园。　　园中女主人钟琰娘才哄好了自己的一对双生儿女，听到门外有动静，于是把孩子交给了大丫鬟青红，走出房门。　　夫君顾钧走到她面前，往房门里看了看，继而揽过钟琰娘的腰向花厅走去：“想来是宫宴上的事有了着落，齐王来找咱们了。”　　钟琰娘点点头，道：“此事非同小可，东宫仓促结案，恐有端倪。想必这一次，主子也要一起前去。”　　顾钧蹙眉道：“这我原先倒也想到了，只是你这个年纪才有了头胎，又才出月子，身子尚未完全恢复……”　　钟琰娘拍拍顾钧的手，笑道：“怎的？嫌弃我是半老徐娘了么？”　　顾钧笑道：“瞎说。”便拉着钟琰娘一起走向花厅。　　卿雪旸私下里告诉过他，如今钟琰娘已经二十七岁，幼时又曾遭毒气侵染，怀上孩子已是非常不易，更何况是双胞，故而即使坐完月子也要加倍小心。纵使钟琰娘多年习武身体健康，生产之前卿雪旸又曾取得两朵极珍稀的双生千夜西番莲分给了她与陶嫣，可是身为丈夫，总不能完全放心。　　钟琰娘看了看丈夫，道：“你虽不曾习武，不能常陪于我身边，可我却一直相信，你的无双智计，一定能护我周全。”　　顾钧顿了顿，唤了声“琰娘”，再说不出什么话来。　　他不是不清楚自己的夫人从前的过往颇有些特别，只是如今他不愿提及那些尘封旧事。现世安好，琴瑟和鸣，他爱她至此，已然是满足感激。　　她待他至此，他怎能再纠结什么？　　**　　卿雪旸一身艳丽红衣，静寂无人的深山茂林之中极是显眼，她对着林间高声道：“瞎了眼的畜生，还不出来。”　　霎时便生出一股威仪来。　　草丛窸窸窣窣，钻出一尾小蛇来，前行时幻化成一个正值妙龄的姑娘。　　姑娘畏惧地缩了缩脑袋，噗通一声跪下了，额头贴地，不敢抬眼，声音都带着显而易见的颤抖：“见过……见……拜见神尊。”　　卿雪旸勾唇笑道：“好没见识的丫头，本宫不是什么神尊，你在叫谁？”　　姑娘的头都快钻到土里：“神尊恕罪，神尊饶命。”　　卿雪旸有些无语，叫她神尊，没什么不对的，却也没什么对的。她不打算在这称谓上再多计较，这芳君看上去更像个有贼心没贼胆不曾见过什么大场面的丫头，不然宫宴之上如何失手。卿雪旸看她一眼，道：“芳君，本宫问你话，你老老实实回答。”　　“是。”　　“你想去琅山钰馥宫么？”　　“是。”　　“去那里，做什么？”　　“去……找人。”　　“找何人？你一个凡间修炼的小女子，在天界，怎么会有什么认识的人？”　　这次芳君不说话了。　　卿雪旸冷笑道：“你以为本宫今日来找你，会不清楚你的事情？”　　芳君咬了咬牙道：“神尊既然都知道，又如何来问我？”她竟狠狠地抬起头来，直视卿雪旸，恨道：“你们这些高高在上的神明，以玩弄旁人为乐，是多恶心的趣味！”　　“啪”的一声，芳君的嘴就被打了个稀烂，毒牙也被拔了下来。蓝衣公子翩翩落地，风流飒沓，面容英俊，一双含笑带趣的眼打量芳君：“好大胆的东西，什么话都说得出来。”　　卿雪旸对陵游道：“不用问了。单单她出言不逊，打她个魂飞魄散不得转世都是轻的。直接处理了吧。”言罢扭头就走。　　陵游向前一步，一手抬起，空中虚虚一画，芳君便疼得歇斯底里，全身开始出血。　　芳君对着卿雪旸的背影大喊道：“让我去见他！我要见他！”　　卿雪旸慢慢回过身来，陵游虽未回头看见卿雪旸动作，竟已意会，手指一松，芳君瘫倒在地，浑身伤痕却好了起来。卿雪旸看着地上的芳君，淡淡说道：“他已经死了。”　　芳君有些不可思议，无法相信地摇头：“不可能的。你胡说什么，不可能！”　　卿雪旸极为平淡道：“十五年前你与他相遇之后，他回到琅山，便亡故了。”　　芳君疯了一样扑向卿雪旸，陵游手一挥一道光网便拦了回去，十丈之外不得近身。芳君疯狂地冲撞着：“你说清楚！他怎么死的！他怎么就死了！”　　卿雪旸想了想，道：“你说得对，神明以玩弄旁人为乐。他不过是上层的牺牲品。家族不愿意救他，亲人不愿意救他，在他身边的有能力的人都不愿意救他，愿意救他的人都不在身边没有能力，他死是必然的。”　　这死亡若不是必然，除非她不曾有一个顽劣的表姐，因为一场满不在乎的游戏，害死一条性命，也并不在意。　　而她没有立场说什么。　　她也没有打算说什么。　　她生来冷血，况且贵族之间拿性命来游戏的情况，再普通不过。　　她也是个，再普通不过的刽子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