琅山一脉是三界的平衡者,所以与人间的关联极其亲密。修仙之人都知道,每二十年,会有一场武试,但凡是年轻一届的修仙者,除了曾被排在前十二位的修仙者之外,都可以参加这个比试。这一场声势浩大的比试会选出排位最前的十二个人。这十二个人,将前往琅山。 没有人会想要放弃这个机会。 进入琅山,随随便便受谁教导,对自己的修仙之路,都是极为有益的。甚至历史上也有过有弟子被留下修炼直至成仙的例子。 近三百年前的那场比试选出的十二个人,不出意外的来自四大修仙门派和三大世家,只有一个人是例外的。他年纪极轻,没有师父,没有师门,没有财物,没有背景,孤身而来。 他是当年的第十二名。 十二个人一起上路,第一天在一家酒楼里吃晚饭的时候,十二个人各坐各的,出自一家的就坐在一起,只有一个的就和交好的同道坐在一处,只有那个布衣寡言的少年单独坐了一桌,没有人愿意和他坐。 少年并不在意,一个人安安静静地吃饭。 就是在这个时候,来了一位黑衣的公子,带着一身低调的贵气,坐在了少年身边,说一个人吃饭,不免寂寞。 少年没同意,也没不同意。黑衣公子也不说话,两个人坐在一桌,继续安安静静地吃饭。 这本来是一个很普通的小插曲,可是后来又出了一个很大的插曲。 修仙弟子人间历练,路见不平拔刀相助,这是所有戏本子都会出现的情况。问题就在于,他们遇到的,乃是一只作恶许久、正被追捕的妖兽。 那妖兽修为极高,幻化成人,避人耳目,忽然现出真身,吓得所有人都逃蹿了出去。布衣少年回头望了一眼,那黑衣公子不知何时也不见了踪影,想来也是逃命去了。这十二个人与之搏斗,战况激烈。可是酒楼内地域狭小,障碍众多,十二人施展不开,一时间竟拿不下这妖兽。 就在那妖兽即将伤人之时,二楼的雅间里却忽然飞出一柄重剑。那重剑剑身漆黑,微泛蓝光,奇特异常,力量巨大,速度迅猛,一剑便贯穿了那妖兽,取了它的性命。 为首的弟子卢星宇出自第一大修仙门派,在这十二人里也一直是领导者的角色。他站出来,礼数周到,对二楼那个唯一还有人在、将帘帐拉得严严实实的雅间拱手道:“多谢前辈出手相救,吾等晚辈在此谢过。只是,尚不知晓前辈身份,请教前辈尊姓大名。” 楼上传出来的,是一个吊儿郎当的少年声音:“我从你们要去的地方来。” 他们要去哪里?还不是琅山? 众人一听,都是一惊,连忙跪下,俯首在地。卢星宇低头恭敬道:“不知是琅山神君在此,晚辈冒犯了。” 楼上那人道:“罢了,我爱凑热闹,本来是为降伏这妖兽而来,因见你们在此,所以不着急动手,有意看看你们的功力。这妖兽修为极高,你们拿不下也是正常。我瞧你们方才一番打斗,倒也都让它见了血,这已是很不错。尤其是站在最后那一位布衣少年,方才只有你,伤到了它的要害。” 众人斗胆回头望去,那布衣少年竟跪也不跪,直直地站在那里,目光毫不避讳地向上看去,血气方刚:“方才你若不急着出手,我定能斩杀它。” 卢星宇连忙道:“放肆!神君面前,你说话注意些!” 楼上那人却是哈哈大笑:“罢了。我之所以在你之前杀了它,不是看不出你解决不了它,而是因为它是我的任务,不好交给你们这些凡人弟子去做。尔等上来,让我瞧瞧。” 十一个人膝行弯腰颔首而上,只有最后一个人,步行来到了陵游面前。 兰轩抬起头来,回忆里的那个人,和现在面前这个人的身影重叠。可如今面前的人少年模样,却没有一点少年的心气,一派无求无欲的模样。 兰轩笑道:“本宫今天遇到了张海云,这么多年过去,他成了个牛鼻子老道,满脑子迂腐古板之极的思想。他当初就不认得本宫,如今也没有认出来。不过本宫看着他,倒是想起了你来,当初十二个人也就你留在琅山了,所以叫你来,叙叙旧。” 少年想了想,然后道:“都快三百年了。” “是啊,三百年了。”兰轩低头扯一扯自己的袖子,“他说他是灵虚子,所以本宫看着他那张皱纹横生、和以前截然不同的的老脸的时候,想了半天,才想起他的本名。” 她看着面前人,问:“你的本名,可还记得呢?” 有一瞬间的静默,不知是想不起来了,还是不想提起。 终究还是冷淡地开了口。 “战青云。” ** “战青云。” 少年站在一片跪下的人之中,朗声说出了自己的名字。 陵游坐在案边,面前是自己那把重剑:“你去了琅山,有什么打算?琅山七十二宫,有没有想过,要拜在谁的门下?” “那有什么意思,”战青云昂首挺胸,意气风发,“不如做一宫主位,来得痛快。” 陵游惊讶又颇为赞赏地笑了笑,举起自己的重剑放在面前的空中,那剑就飘浮到了战青云面前:“你试试能不能拎起我这把重剑。有抱负是好事,但不能眼高于顶。” 陵游号称“天界第一剑”,就是从前的战神也不及他。他的剑有多重,世上没有几个人拿得起来。而面前的少年,一手握着剑柄,一手托着剑身,倔强地,执拗地,折断了手臂,伤可见骨,鲜血满地,也没有吭一声。 剑尖离地,一寸有余。 兰轩坐在陵游一边的水墨山水屏风之后,忽然露出了一个满意的微笑来。 ** 战青云自来到琅山,便不曾见过兰轩几次,兰轩也不曾对他有过什么命令或是吩咐。此时召见,战青云一时也想不出兰轩是为了什么,于是问道:“二少主叫臣下来,总不是单单为了叙旧罢?” 兰轩淡淡道:“黑尾蛇族过世了的少主,是你难得的朋友罢?” 那个在他寂寞的时候坐到了他身边的人。 那个在桌上用茶水写字留下示警,助他在琅山高位面前崭露头角的人。 那个真诚地助他修练又真诚地贺他荣升高位的人。 那个说,因为伤重未愈化为原形冻僵在冬雪里,却受他在胸口暖热的恩惠,所以必须还情报恩的人。 那个惨死在焚情炉,赴死前却笑着对他说因为遇到了一个人所以此生完满的人。 战青云第一次抬了头,正撞进她打量他的目光。 “他在人间爱过的那个女子,你替本宫安顿了罢。” 他再次颔首:“臣下替老友,多谢二少主。” “谢就不必了。当初你说你要成为一宫主位,本宫成全了你。这么多年,本宫也没要求过你做什么事。现如今,本宫当初强行塞给你的恩惠,你是不是可以准备准备,还给本宫了?” 兰轩微微笑起:“嗯?玉成子?” 是了。如今人人都唤他玉成子,除了他自己,还有谁会记得他的名字? 纵然是他自己,若是没有兰轩提醒,恐怕日复一日年复一年,他也会忘记自己的名字。 “既是强加的恩惠,二少主应当知道,臣下会如何消极怠工。” 兰轩并不在意,径自说出了自己的吩咐:“本宫要你盯紧一个人。” “何人?” “截风蛇族少主,简子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