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界琅山住着的,乃是已经成仙和成神的蛇族部众,中枢钰馥宫里住着的,乃是女娲后人守护者一脉。各部族所居位置距离中枢的远近,更是直接反映了各族与这一脉的血缘亲疏。 守护者一脉在三界之中都占据极高地位,虽然身属神族,但却游离于三界之外,并且身担起平衡各界的责任,各界领主都对其礼让有加。钰馥宫始主纳漓雪色,乃女娲长女令瑶入神界轮回三次之后又在凤浴池中净浴九十九万年之后所幻化而成的至净之身,血脉纯正,承袭女娲桫椤眼,一手推起了琅山至高无上的地位,无人不服。 此刻钰馥宫中,璇玑宫夙兮殿里,正有一紫衣宫装的女子端坐正殿,手捧白玉茶杯手腕轻晃。这女子一双杏眼清冷,秋波眉朦胧修长,秀美婉约,手腕微动间白玉镯子轻轻晃动,竟有白烟在内迤逦飘荡,不消说便是极品。 璇玑宫领事绰约亲自手捧了茶点奉上,颔首恭敬道:“小主请稍后,公子游遵主子吩咐去密牢关人,主子已在宫门外。” 女子点了点头,并不多问,道:“把这茶给本君换了罢,本君喝了一口,不喜欢,太苦了。” 绰约道:“此乃璇玑宫特供名茶犀羽翠,旁处都没有的,主子只喝这一道茶。主子吩咐了,若小主来了,便给小主上这道茶。若小主不喜欢,便要告诉小主,有位公子是只喝这道茶的。” 女子皱了皱秀气的眉毛,正待说些什么,门口却响起一个好听的嗓音,铃儿似的清雅无暇:“既然表姐不喜欢,就给表姐撤下去罢。” 门口的那个女子,十八九岁的样貌,桃花眼柳叶眉,檀口樱唇,明眸皓齿,人间尤物。长发绾了极精致的发髻,暗红色琉璃坠晶莹剔透,同色的额饰映照深绯色的双眼分外引人沉迷。她穿一身绯色的宫装,明艳华丽却不繁复,每一处都与气质相得益彰,不多一分不少一分。这样举世无双的美人,正是钰馥宫的二少主纳漓兰轩。 兰轩往女子面前走去:“表姐喜欢甜的,换一道茉莉花蜜上来罢。” 绰约领命而去。至外间,绰约将茶盏托盘给了小丫头,低声吩咐道:“都收拾干净了,不必外间侍奉茶水了。” 小丫鬟不明所以:“那小主不是要换花蜜么?” 一旁的近身侍女赤芜素日里活泼,戳戳小丫鬟额头,声音虽低却活泼俏丽:“小丫头懂什么,此刻与你绰约姐姐学着,什么时候该做什么事。” ** 殿内,女子起身,侧手福身,行一个常礼道:“紫暮见过少主。” 正是梅花蛇族翁主,紫暮。 兰轩侧头瞧她,双眼一股意味不明的笑意,往上座走去:“表姐今日如此客气。” 紫暮坐下,不紧不慢道:“你让陵游亲自叫我过来,给我看了看那个被你关起来的孽障,又亲自见我,不得不让我畏惧十分。”顿了顿,又道:“我听说那个不成器的东西在人间妄图伤害皇后,既如此杀了便是,与我又有什么关系?” 话语间省略了敬辞,平语相待,正是旁人所不得的恩宠。 兰轩倚在软枕上,摸出了小几底下匣子里的一副赤色九连环,手底下玩起来,上手就取下两个环,只头也不抬问紫暮道:“十五年前你家办宴饮,可是杀了黑尾蛇族的少主夏枯?” 天界宴饮繁多,世家公子贵族子弟常常聚在一起饮宴玩乐,倒也是常事。紫暮想了想,道:“好像是死了一家公子,不过不是什么名门望族。天界等级森严,纵是进了琅山地界,外头唬得住人了,咱们眼里也不一定多显赫。外围那百十世家,不过也是咱们生杀都不甚在意的玩乐之物,纵是死在咱们手上也是他们的福气,何须我仔仔细细记着。” 兰轩不在乎地笑了笑,又取下两枚琉璃环放在一边。 那年是紫暮家办了一场饮宴,请了琅山里的诸位少主。一般来说,办宴饮的没人不给钰馥宫三位少主送请帖的,只是三位少主平日里未必会搭理,所以这三张基本都算白送。那一次兰轩闲来无事,又看是紫暮的饮宴,想紫暮虽顽劣却自恃身份,饮宴定然不会无趣,也不会乌烟瘴气,便起身收拾了自己赴宴。她去的时候饮宴已经开始了,众人看到兰轩,极为震惊,一时间少不了阿谀奉承讨好谄媚之人,兰轩一概不理,直接坐到了紫暮身边。 截风蛇族也算近支,少主简子昭乃是由钰馥宫宫主亲自加冠的少年才俊。这简子昭从前在璇玑宫里做事,因被看重,紫暮又时常来看兰轩,故而与紫暮走得极尽,在外也不是没有他二人的传闻。这一场宴饮之上,简子昭坐在紫暮一边威慑旁人,再加上三人地位尊贵,也不是旁人随随便便就能上前说话的,倒是有了一处安静地方。 玩了一阵,紫暮烦了,却有一人献上宝器焚情炉,说是天界之人若是在这炉中无论如何焚烧都不会有事,但若动情,这火焰便会无休无止不死不休。 紫暮听来有意思,吩咐人去试,说如果谁去凡界走上一遭,七日之后回来可以让凡界之人对他动心深爱念念不忘而自己又可以不动凡心的,必有重赏。许多外围世家的公子甚至小主觉得神界之人极难动心,纷纷妄图凭此飞黄腾达。紫暮挑人,本来只是随手一指,但是偏偏一群跃跃欲试的人后面,有那么一个安静到令人发指的人站在那里一语不发,夏枯就这么被点到了名。 兰轩早注意到他。这种陪着上层贵族玩乐的游戏,未必有人想一心参与。她认出了他,想起了一些旧事,本来想让紫暮算了,没想到那人却走上来,说他愿去人间。 这一场宴饮办了七天,七天之后,他从人间回来。 兰轩又伸手取下两枚琉璃环,抬头看着紫暮道:“那女子名唤芳君,正是他在人间喜欢的女子。” 夏枯觉得自己会赢,却好像经历了自己不能预料的事情。他想好了后果,然后说:“在下可纵身焚情炉,以表清心。” 兰轩读心之术大成,微微一瞧便知究竟:“你可想好了么?” “二少主,”夏枯抬起头来看着她幽微深邃的眼睛一字一句道,“这世上怎会有看不清楚自己真心的人呢?” 他跳入焚情炉,火焰熊熊,顷刻间将他燃烧殆尽。 世上怎会有看不清楚自己真心的人呢?他看清了自己的心,不愿为难,不愿将爱说成是一场戏弄,于是宁愿身死。 紫暮想了想当年的事,道:“那又如何?” 兰轩再次取下两枚琉璃环,微停了停又将八枚琉璃环重新扣回去:“当年为了你,简子昭亲自去收尾。他做事一向周全,十五年后却在人间给我惹下烂摊子。那芳君清修十五年,如何突然急功近利?” 紫暮瞬间明白意思,腾地站起来上前几步急切道:“此事与他绝无干系。” 兰轩把九连环放到一边,音色冷然:“你还记不记得他是谁的徒弟?” 紫暮瞬间脸色苍白。 大殿里安静了半晌,紫暮挺直了身子,朗声道:“紫暮拿性命担保,简子昭绝无二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