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隐龙卫如今剩下来的人,都是可信的。你若不信,杀了也无妨。”原景时淡淡的,将旁人的生死看得极无所谓,“皇兄,我从不与你为敌。” 原致郢早就想到原景时会如此说,这话是没有错的,他看得出自己的幼弟绝非池中之鱼,可是从小到大,他从没有威胁过他,于是满意笑道:“你我兄弟原因目的一致,本宫自然知道。” 皇帝摆手,明渐点头,自去取来了帝玺与传位诏书,看到皇帝示意,又将东西送到了原致郢面前。原致郢接手叩谢皇恩的那一瞬,原景时突然拔剑在手,对皇帝刺去。 原致郢没有任何拦阻。他素来敬重他的父皇,可是他也恨他。当初那一桩冤案是如何蹊跷,而皇帝不分青红皂白甚至不让细查,便将她定了死罪,还让他亲自下旨处死自己的妻子,不给他留一点余地。 原景时幼时被沈皇后抚养,原致郢对自己的这个弟弟还是有几分了解的。原景时不亲近他,也不疏远他,不帮他,也不害他,如今和他站在同一战线,只是因为他们的父皇,杀了他们心爱的女子。 原致郢是听说过卿雪旸谈到他的。 “你最小的那个弟弟,”当初的卿雪旸玩笑般与他说,“倒是挺黏人的。” 黏人?他笑起来,那个冷冰冰的十七,如何像个黏人的孩子?恐怕也只在她面前。 剑锋近在眼前,皇帝看着自己最疼爱的小儿子,带着恨意向他袭来。 真是失败啊。自己最看重的孩子,和自己最喜欢的孩子,同时舍弃了与他的亲情,然后要置他于死地。 那把剑,最终穿透了明渐的胸膛。 他噙着一口鲜血,断断续续说出最后一句话,交出自己最后的忠心:“新帝……尚未登基,龙权……明渐……誓死护主!” 原景时抽出剑,鲜血瞬间滑落,剑身锃亮如新。明渐倒在一边,原景时踢开了他,将剑搭在了皇帝颈边。 皇帝大笑着向后仰去,吐出一口鲜血来。他早知今夜必死无疑,已经提前服下了剧毒。 他不能死在自己儿子的手上。 这两个儿子,无论哪一个,他都珍之重之。无论哪一个在年老孤独之时想起这一段往事会感慨悲叹自己居然亲手杀害了自己的父亲,他都不愿意。 所以,就这样罢。 他早早为自己准备好了陵墓,那处偏远的陵园在一片青山秀水之中,种植着繁茂不败的桃花。 他慢慢地笑起来。她会喜欢的,若是有幸,或许她会来……看一看他。 夜晚的漆黑好像慢慢散去了,眼前的世界突然变得明亮,带着无尽的桃花色,明亮得要灼伤人的眼。 那个女子,就在那一片桃花里向他招了招手。 “灼灼。” ** 原景时面无表情看着自己的父皇断气,然后转身收剑,向殿外走去:“皇兄,后会无期。” 原致郢知道此生恐怕是再也见不到这个弟弟了,他低声应道:“保重。” 原景时没有再答话了,他走出去,身后只跟着一个泠崖。 余下的隐龙卫纷纷跪地向原致郢行礼,原致郢向外走去,殿门关上的那一瞬间,殿中刀光剑影,东宫暗卫铲除了这世上最精锐的一支卫队。 曾经最精锐的一支卫队。 ** 山间的一座破庙里,宋挽一身污垢血腥,一只手抱着明渐的尸体,神情呆滞。 她赶到的时候,已经无法靠近那座宫殿了。她没有现身,尽可能地靠近那里,却看到原致郢走了出来,又过了不久,宫门大开,禁军进去运出了隐龙卫的尸体。 无一生还。 她只能跟到乱葬岗去,看着禁军将尸体全部丢进去,再等所有人都离开了,去死人堆里把明渐的尸体找出来,带他从那个肮脏的地方离开。 那时已经天亮了,新帝继位,宣告天下。 而原本为大韩皇室座上宾的卿雪旸,则在那夜被皇室斩杀。 宋挽没有心思去听那列出来的卿雪旸的无数罪名。苍陆第一异术士的生死会惊动九洲,却与她没什么关系。 就像那场梦。 她斩断她一只手,所以是时候还回来。 有鞋子踩在枯草上的声音,打破寂寥无人的安静。来人停在了宋挽面前,声音轻灵美妙,是宋挽熟悉的语调:“用你的手换一个活人,你换不换?” ** 泠崖自从跟着原景时离开了皇宫,就没见他有过别的什么表情,也没听他说什么话,就见到他急匆匆地快马加鞭从天京离开,一路南下。 “不去见见齐王么?”她试探性地问。 他不说话,就是“嗯”了一声。 泠崖没再说话了。 她深知原景时的脾性,除过卿雪旸之外,她或许是这世上最了解原景时的人,比原知意更甚。因为她是他最信任的人,所以她才会入宫,加入隐龙卫,进入龙驰,不仅为皇室传达消息,也为他提供情报。 两人一路策马狂奔。泠崖原本以为原景时要去绎水镇,没想到他却在绎水镇之前的一个小镇子里停了下来。 他目标明确地奔向镇子里唯一的一家客栈,向老板打听了几句,就冲上楼找到柳下姚的房间,一把推开门闯了进去。 “原哥哥!”柳下姚几乎以为自己看错了,冲过去紧紧地抱住原景时,“你回来了!” 钟琰娘坐在柳下姚身边,此刻站起身来,也颇为不可思议。 陵游本来拿着许多小玩意儿与柳下姚逗趣,此刻眯了眯眼,随手把自己手里的东西扔在一边,好整以暇地看着二人。 原景时却一点反应也没有。他眉眼间隐隐的焦虑与希冀在这一刻消失殆尽。 没有。 她没有回来。 他觉得她那样机关算尽聪明绝顶的人是绝不会那样窝囊地死在那个阴森黑暗的地牢里的。 祸害遗千年不是么? 他低下头去,眉心皱了皱,脸上不知是个如何复杂的表情。柳下姚也察觉了不对,缓缓松开了手,小心翼翼地打量。 “马都不管就往上跑,几天而已,你竟这样想念姚姑娘?” 陵游挑眉笑了笑,知道自家主子又在玩笑了。 原景时豁然抬头转身看去,那个人就在门口笑着与他说话,红衣明艳,绝色姿容,一双桃花眼顾盼流波。 他嗓子哽了哽,一下子说不出话来。 “人生大起大落太快,招架不住了。”陵游调笑着起身,向外走去。经过卿雪旸身边的时候微微示意,便走向了自己房间。 卿雪旸摆了摆艳红的衣袖笑道:“家中派我去一趟祁云山,既然那天答应了你,你……要不要与我一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