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十六这日一早,众人终于下了船。宣斓许多天没有出过房间,这日早上才与众人相见。她脸色很白,不过不至病态。原景时关切地伸手想去拉她,她没说话,却摆手示意自己并无大碍。 本来是计划骑马,不过陵游坚持雇一辆马车前行,宣斓依旧一语不发,上了马车便闭目歇息。柳下姚坐在车中,心中虽好奇为何宣斓的身体会如此虚弱,却也没有与她说话。这样一耽搁,快到傍晚了,众人才到达祁云山。 宣斓休息了一天,气色恢复了许多,也不愿再做马车,于是几人纷纷换了马。本来想歇息在山脚客栈,宣斓却又坚持上山。 “有趣的事往往半夜里才比较多。” 她带着狡黠的笑意如此解释,却又不说什么。 然后,天色将近的时候,在祁云山深处,他们看到了一个规模不小的村庄。 与其说村庄,更不如说是,部落。 宣斓笑道:“这地方真有意思,完完全全地藏在结界里,一般人是极难进来的。” 柳下姚皱眉道:“这鬼地方有什么好看的?” 宣斓高深莫测地一笑,调转马头:“你们在这里等我,我去看看。” 原景时想着宣斓今天一整天的虚弱,下意识便要跟上,却被陵游不动声色纵马走了一步挡下。正要开口,宣斓止步回头道:“姚姑娘,要不要随我去一起看看?” ** 二人纵马自狭隘山道来到山村之前时,便被一个壮汉粗声粗气拦下:“你们是谁?到这里做什么?” 宣斓带着十分纯良无害的灿烂笑容道:“我与我妹妹要南下寻亲,为省事走了近路,不想却在祁云山中迷路了,绕了好久这才看到一个村子。天色将近,大哥您行行好,可否让我们在此借住一晚?” 壮汉严肃的表情缓和了些,却依旧粗声粗气:“村子里不住外人,我给你们拿些水食,你们等下就照我给你们指的路出去罢。” 宣斓笑道:“那就多谢大哥。”然后给柳下姚使了个眼色,纵马跟上那壮汉的脚步。 柳下姚暗暗嘁了一声,暗道宣斓假模假样,便也跟了上去。 壮汉的家就在村口不远,到了跟前,壮汉就让她们等着,自己进了屋去。村中人白天似乎都不在外走动,宣斓停留许久,也没见到别的什么人。宣斓环顾四周默默打量,然后在壮汉拿着水和食物出来的时候指着一个方向问道:“大哥,那座草庙里供奉的是哪路神仙?” 壮汉把食物和水安在她们的马鞍上,然后道:“只是个地仙,我们自己供奉的山中一位狐仙。” 宣斓笑道:“听大哥如此说,想必这狐仙大人很是灵验了。我家中原先也供奉了一位狐仙,狐族一宗,大哥可否让我们姐妹二人敬奉一次呢?” 柳下姚才心道这里如此戒备外人,如何会同意这句话,便见宣斓笑意盈盈的双眼华光璀璨,霍然回过头去,那壮汉正对宣斓的眼神却是滞愣的。 她怎么忘了,宣斓那双眼睛有鬼呢? 那壮汉果然木然道:“二位姑娘跟我一起来罢。” 宣斓果然是自尊身份的人,这控神之术一出,便先叫这之前粗鲁无礼的壮汉对她谦恭有加。 柳下姚倒是十分奇怪宣斓怎么会对一个破庙感兴趣。宣斓不是个畏惧神明的人,这她早就知道。果不其然,宣斓走进那座被村中人尊敬供奉的草庙时毫无敬重之色,微微提起裙摆的姿势倒像是嫌弃尘土会脏污了衣裳一样。庙中的神像是一个狐首人身的土塑,并无任何特别之处。宣斓站定,漫不经心打量一眼,便伸出手去,手掌隔空对着那座塑像。 不愿脏污了双手一样。 一道深绯色光芒瞬间扩散闪过,然后回聚到宣斓掌心。宣斓收回手,微微笑了笑,转身走了出去。 柳下姚一直站在门边,根本就没有进去,看到宣斓转身便嘲讽道:“怎么,不拜么?” 宣斓神秘一笑,伸出手去清除了壮汉所有的记忆,看着他昏迷倒在地上,然后和柳下姚迅速纵马离开。 “除了娲皇,我谁也不拜。” ** 宣斓和柳下姚回归队伍之后什么都没说,只是宣斓选了个地势较高又极隐蔽的地方停下,正巧可以看见位于他们下方的那个神秘的部落。原景时听完宣斓的解释,看着那个黑暗无比没有一点灯光的部落道:“所以你是说,这里的人,有可能都不是普通凡人?” “我没见过他们的人,只能说有这个可能,不过……”宣斓擦拭着自己那柄短剑道,“我在感受他们的时候,只感受到了凡人的气息。” 乐无忧问道:“这些事,不是一向最上那些修道之人的心么?据我所知,异术士可不怎么关心这些。” 宣斓颇不上心地答道:“我说我是异术士,反正你们也没信过。” 陵游笑了一声,忽然问道:“怎么样,你追踪的那个狐仙塑像,连接到谁了?” 宣斓颇有兴趣地笑道:“狐族只有一个人,被千夫所指,里外不是人。” 陵游安静了一瞬,然后也笑了起来:“有意思。” 两个人的对话说得所有人都是一头雾水,钟琰娘却突然握住了七星龙渊剑,低声道:“有动静了。” 刚才还一片黑暗的村庄,突然挨家挨户大开房门,所有人举着火把鱼贯而出,渐渐汇聚到一个类似祭台的地方,将那片地方照得亮如白昼。所有人的嘴唇都在不停嚅动,仿佛念着什么高深的咒语。 突然,祭台之上走出了一个衣着奇特的女人,她不知说了些什么,忽然所有人都开始振臂高呼。 柳下姚抱怨道:“这地方离太远了,什么都听不清。” 陵游拍了下柳下姚的脑袋,十分极其无限的不正经:“你自己听不清楚,怪谁?” 柳下姚揉着自己的脑袋还了陵游一巴掌:“你说我?这地方离这么远,也就是勉强能看到罢了,根本看不清什么,咱们在这儿能知道什么啊?” 陵游努了努嘴,柳下姚顺着陵游的示意看去,惊讶地睁大了眼睛。宣斓在一旁微微闭了闭目,再睁开时,眼波流转,微微带着深绯色的流光。 “看到了没?我们可是看得清清楚楚。” 柳下姚闻言回头,陵游漂亮带着英气的双眼,也似乎带着暗蓝色的微光。 呼声骤停,那祭台之上,突然上来了四个大汉,光着上身,抬着一个被白布包裹住全身的女子。 陵游疑惑道:“那女子不过十三四岁年纪,不知被怎么洗脑了,表情居然还挺向往。” 除了宣斓陵游之外的几人哪看得到这些细节?不过是看到有大汉抬了个人上来。 柳下姚问道:“你什么意思?” 陵游道:“这估计又是什么邪门儿的祭祀仪式,那姑娘估计是活不下去了。” 那奇装异服的女子又说了几句话,陵游无聊道:“他们说那个姑娘已经被什么圣水泡了三天三夜了,期间一直不吃不喝。果然,全天下的祭祀都是这样,先去洗上好久,再念上半天颂文……” “陵游,”宣斓盯着下面沉声道,“你听着他们的描述,去找找他们那眼圣水池,那姑娘不对劲。” 陵游领命而去,过了一炷香左右的时间才回来,大惊道:“这山里居然有一处雪山寒地才有的冰水池,温度极低。不过最奇怪的是,那池子下面是岩浆,那池水我探手试过,又热又冷,不知是个什么滋味,总之不好受。而且那里头似乎……” “果然有毒。”宣斓看着面前的场景,眉心一沉。 那奇服女子终于念完颂词,她退到一旁,那被包裹的女子就被放在了祭台之上的一处高台,那包裹身体的白布也被那四个大汉解开。那女子□□,全身遍布诡异的纹路,直直让人作呕。而那四个大汉跪地三拜,便爬上了高台。 陵游一阵恶心,眨眼间眼睛恢复如常,一个箭步冲上去便遮住了柳下姚的眼睛。 宣斓眨了眨眼睛,也恢复了原来的样子。 她掩了掩鼻子,低声骂了一句,便起身离开。 余下几人,纵然看不清晰,也知道底下发生了什么,一时间无比整齐地转了回来。 陵游对宣斓道:“我方才从底下经过,除了那奇装异服的女子之外,余下之人,都是凡人。那女子估计是祖辈修真走火入魔,有些微末法力随着后代降生继承,这些人因此觉得自己是半仙之体,所以搞出这些腌臜仪式,意图传承力量。” 宣斓的眼神里带着极度的恶心厌恶:“如果这么简单,咱们的人怎么死在这里了呢?” 那下面一派混乱景象,那奇服女子突然祭出一副玉牌来,玉牌之上,光芒大盛。 “就是那东西!” 宣斓与陵游都是一惊,陵游遮在柳下姚眼前的手缓缓放了下来。 宣斓忽然伸手凭空捏出一个诀来。她摆出一个奇怪的手势,指尖红光大盛,挥手之间,那红光便散落到了低处人群涌动的祭典。眨眼间,便是一片人间修罗场。 柳下姚看见宣斓突然出手屠戮族人,惊道:“你干嘛杀了他们?” 宣斓冷冷道:“这些人,我不过是给他们一个痛快的死法,否则纵然我不出手,自有人来杀了他们。” “你简直……” 柳下姚医家出身,悬壶济世慈悲为怀,正是俗话说的“医者父母心”,如今见到这样的场面,心中自是不忍,便出手袭向宣斓。 宣斓头也不回。 陵游速度迅疾,直接定住了柳下姚。而同时,原景时也挡在了宣斓身前。 “姚儿,”原景时沉寂着脸色,冷声道,“我再说一次,谁都不许动她!” 宣斓恍若闻所未闻,此刻确认已无一人存活,这才收手转身,站在了原景时身边对柳下姚笑道:“姚姑娘,你不必对我怀有如此敌意,你瞧,你根本杀不了我!” 语气中对原景时的轻蔑已经很明显了。 饶是钟琰娘见惯他二人如此,也不禁皱了眉头。乐无忧闻言更是拔剑出鞘直指向宣斓:“宣姑娘说话可真是不客气!” 原景时却好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一般:“乐无忧,把你的剑收回去。” 乐无忧眉心一沉。她认识原景时许多年,原景时虽然懂许多人情世故,却留有少年心性,对待他们几个知根知底的人从来温和幽默,她何时见过原景时这般与她说话? 尤其是,竟然念出了她的全名。 钟琰娘走上前去,慢慢地按下了乐无忧持剑的手,在乐无忧不可思议的目光里依旧低眉顺目。 没有什么可说的。她陪在原景时身边多年,从前她家世显赫性格嚣张,可自从与前尘往事诀别跟在了原景时身边,更多时候便习惯了沉默不语。这两个人这么多年都是这样走过来的,一个愿打一个愿挨,与他们何干? 陵游对着山崖下面的尸堆伸出手去,方才那块光芒大盛的玉牌便“嗖”得飞到了陵游手里。陵游将那光芒不再的玉牌来回翻看几遍,又放到鼻端闻了一闻,嫌恶道:“一股狐狸骚味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