陵游来到兰轩身边的时候,兰轩只有两岁。 那个冬天,钰馥宫大雪纷飞。他九死一生杀进琅山内围,看着钰馥宫厚重华美的大门缓缓打开,一个宫装女子拉着一个红衣小姑娘的手走了出来。那小姑娘俏生生站在飞雪之中,粉嫩嫩红艳艳,眼睛流光溢彩。 “终于找到你了。” 他口中呢喃最后一句,慢慢倒下。手中巨大沉重的兽骨重剑落在了地上,雪地里很快就染上了一片猩红。 璇玑宫里,由此住进了一个来历不明身份不清的少年。 暖意融融的大殿里,只有兰轩和陵游两个人。兰轩把药碗小心翼翼地端到陵游面前:“这药材都是最好的,对你的伤有好处。医官说你失血过多,又有好几处重伤。你怎么有这么大的胆子,单枪匹马来闯钰馥宫……” 陵游伸手端过药碗,抬头就打算喝下去。滚烫的温度和剧烈的动作让他不由蹙眉,却一声不吭。 药碗是被兰轩夺走的。陵游看着兰轩手里凝聚出一股冰蓝色的浓烟,顷刻间就让药碗里的热气散了下去。她把温度正好的药重新递过去:“你是来找我的?” 陵游怔怔接过药碗 ,定睛看了看那深褐色温度正好的药汁,一口气喝了下去,低声道:“你不必如此费事麻烦,我过不惯这样矜贵的日子。” “跟着我就是来过矜贵的日子的。”兰轩接过药碗放在一边,“你为什么来找我?” 陵游偏过头去:“我想……保护你……” “保护我?有谁要害我?” 陵游偏过头去,犹豫道:“很多……” 这个答话任谁都不会信的。陵游以为兰轩会赶走自己,但是她却笑着问他:“哥哥,你叫什么名字?” 兰轩的身份摆在那里,身边来往之人络绎不绝。他每每隐于暗处,她总要让他站在光明处,对他说:“哥哥,你与那些人是不一样的。” 他成为了她的近卫,人人尊称一声公子游,给他世家公子般的礼遇。于是所有人都在兰轩刻意地展示过陵游的剑术之后知道,实至名归的天界第一剑,不是大将军风无痕,而是他陵游。 他知道她是一个善良的小姑娘,拼命保全她的纯粹和柔软,在一片弱肉强食尔虞我诈之中。可是一切在她八岁那年回救不及。 他们在琅山之外中了埋伏,敌强我弱,他受了重伤,眼睁睁看着她站在一片护卫的尸体里回救不及,她就在他眼前落入离虚幻境。 行刺之人不打算留下活口,他发了疯砍杀着敌人,拼命跑回琅山,钰馥宫门前自云端跌落。鲜血满身,宛如六年前来到这里一样。 门前武侍来扶他,要送他回璇玑宫,他咬牙道:“带我去见月长老。” 月归,六年前,就是这个女子拉着兰轩在宫门口,把她带到他面前。 此时大少主兰姒正带领麾下十二部领主归来,参见宫主与二位长老。 陵游就那么浑身是血剑锋凛冽地出现在几人面前。 殿中四人,姝予与淇雨对面下棋无动于衷,兰姒喝茶目不斜视,只有月归在看见这十二岁的少年重伤到甚至无法站立时急忙走近,为他过渡灵力,问他发生了什么事。 他眼前发黑,差点晕过去,只是狠命撑着最后一口气:“主子被人偷袭了,所有人都死了,主子她……她被推进了离虚幻境。” 离虚幻境,那是多年之前神魔大战的刀兵戾气所铸成的极凶之地,这世间最可怖的地方,吃人不吐骨头。一般人根本不知道它在何处,入口又在哪里,可是进去过的人,从没有活着出来过。 即使是听到了自己的女儿出了如此大的变故,姝予依旧没有抬头。淇雨抬头看了过来,兰姒挑了挑眼角若无其事地问道:“如何所有人都死了,你却还活着?” 陵游的本体,是一只四翼黑狮,乃是洪荒天岁兽六翼青狮一族最近的旁支,功力修为,哪里是旁人可及? 可他不能说。 隔着极远的距离,月归回身挥袖,蓄了重力,隔空狠狠将兰姒的脸打到了一边:“若叫本座查出来是你害了阿璇,本座绝不会放过你。” 兰姒回过头来,纤纤玉指轻轻从脸颊划过:“月长老,你这样喜欢二妹妹,什么都没查,就怪罪到我头上?” 而此刻座上观看棋局的姝予依旧云淡风轻,仿佛大女儿未曾被自己的属下掌掴羞辱,而二女儿也未曾身陷险境生死不明。 陵游突然感受到了无限的凉薄。 他最终只带了月归来到了兰轩消失的位置。兰轩出事的消息飞快传遍了天界,姝予和淇雨最终也赶了来,只后陆陆续续地来了许多神明,甚至惊动了弋翟。 天界人情淡漠,兰轩身份再如何高贵,一个八岁的小神,死了也就死了。来得这么多人几乎都是为了寻得秘境的入口,并掌握离虚幻境。可是好不容易合众人之力劈开了一道口子,却没有人敢进去。 当初英勇无双的大将军风无痕都死在了这里,有谁敢冒险进去? 陵游提着重剑就要进去,却被月归拦住。 相生相克是自然的规律,离虚幻境也是如此,有人进得,有人进不得,可是没有人愿意站出来说他要进去。 陵游几乎咬碎了牙。 远方云端之上,却有人衣袂飞扬。他遥遥赶来,一双深紫色的眼眸直视姝予:“宫主放心,本宫一定想办法找到阿璇。” 东海五太子玄洌,虽是庶出,却是天纵奇才。 没人知道里面是什么情况,玄洌孤身一人进入,一个时辰之后一尾青龙破空而出,直直坠落在云端,元神将散,几乎气绝,诸神连忙搭救。 玄洌得以重新化为人形之后无暇顾及自己伤势,第一句话就是问他进去了多久。 有人答:一个时辰。 玄洌闻言沉默下来,带着陵游的心也一寸寸沉默。 良久之后他终于低着头轻声开口:“本宫在里面度过了整十年,十年里日日凶险异常。被逼出真身之后难以复原,只能拼着最后的气力回来。”玄洌自怀中取出了一块浸透了鲜血的衣料递给月归:“抱歉,本宫只找到了这个……” 陵游抢先一步夺到手里,看了一眼,直接便晕厥了过去。 那是兰轩的袖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