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在所有人面前听到宣斓还活着的消息的时候，原景时面无表情，仿佛此人丝毫与他无关，但是心里如何滔天骇浪翻天覆地，没有谁能知道。　　所以就在那一晚，他孤身一人，一个暗卫都没有带，连最亲近的暗卫首领乐无忧也没有透露一丝消息，就不管不顾地去了韩军的营地。　　一个人有一个人的好处，没有任何拖累和累赘，什么都不用顾忌，不再是瞻前顾后的一国之君，好像又回到了意气风发想做什么就做什么的少年时代。　　在战场上看到的，再结合乐无忧的叙述，他很容易可以确定凤沉璧的身份。那个女人向来狡猾，□□也不是第一次见了。没人能知道他的心情，她还没死，她还活着，没人知道他有多想再见到她。　　想知道凤沉璧在哪里不难。作为原夜凝的得力助手，凤沉璧被部队上下礼遇，他随随便便就可以听到有关于她的话题。　　听说她待人温柔，关怀下士，听说她足智多谋，机警过人，听说她平易近人，对人从没有地位身份之分。　　他笑了，她怎么能是那样的人呢？　　在他的印象里，她有着神秘而强大的家族背景，天生带着高傲的资本和贵族藐视一切视性命为草芥的冷漠。　　她为了伪装，变成了另外一个人。　　性格，与外貌。　　她的眼睛不再清澈深邃了，可是他还是可以确定。　　他轻而易举弄晕了她，然后畅通无阻地回到流星城，回到行宫他的寝殿之后安排妥当。他不会让任何人知道她的存在。从前为了别人，他杀了她，如今她回来了，要如何让他下第二次手？　　他只能在一群想要她丧命的人里，多留她一会儿。　　在夜晚的黑暗里看着她安静的睡颜，相貌虽然不同了，他的感觉却是极为奇妙的。　　那种陌生的，久违的，可以安安静静看着她的感觉。　　随后她在黑暗里睁开双眼，眼睛明亮，仿佛藏着满天星河。她一睁眼就对上了他的双眼，然后毫不意外毫不惊惧极为平静地笑看他。　　他却在那一刻心底一凉。　　这样镇定的表情只能说明一件事。　　她还是那个内心强大的宣斓，原来一切都在她意料之中。　　果不其然，她对他说的第一句话就是：“如何？把我带到这儿来，开心么？”　　真是……隔着那张陌生的脸，都能感受到她熟悉的讥诮。　　她见他不说话，便四处打量了起来，然后突然意识到什么似的，玩味地扯了扯自己的衣裳：“怎么，你给我换的？”　　一身素衣的凤沉璧，从不穿红衣。　　原景时脸微微红了。他不想让别人知道她在这里，任何人都不可以，所以他只能自己动手。　　但是，黑夜里，他是闭着眼给她换的。　　她继续打趣道：“行了，孩子长大了，知道……”　　原景时猛然打断她：“你够了。”　　凤沉璧噤了声。　　“我看见卓姑娘伤你了，”沉默了一瞬，原景时重新开口，“你伤怎么样了？”　　她带着不明的眼神看着他，然后道：“她输给我了，我赢了。”　　和问话完全无关。　　“不妨告诉你罢，”她带着一抹他熟悉的笑意继续道，“卓婧延是我嫡亲嫡亲的姐姐，我们抢的，是我母亲作为族主的位子。我的母亲输给了我，她也输了，从没有什么人，是可以赢得了我的。”　　她躺着，看着他出门的背影，笑意越发讽刺。　　三个月，她躺了三个月，原景时每晚都来陪她说话。或许也不能称之为陪伴，他只是安静地来，陪她一晚，更多时候，他们是不说话的。　　只是原景时经常会做一个梦，梦里也是这样恢弘的宫殿，他也是靠在床边，拉着一个人的手，在冰冷坚硬的地板和床栏边度过一个又一个夜晚。　　这是他曾经在折相古树的幻境里看到的。　　那个时候，他口中呢喃着的她的名字，是“霂宁”。　　如果他没有记错，历史上只有一位公主的封号称作“霂宁”。九国之中的陈国公主，号称带着上帝的福泽降生人间，传闻里，她的哥哥陈太子澜最是宠爱她。　　传闻里，她惨死在夫君齐太子皓面前，尸骨无存。　　在幻境里，他还看到过，水波潋滟里，明眸皓齿红衣潋滟的少女，与她一般的模样，却带着少年时无忧无虑的神情。　　偶有一晚，梦里惊醒，他淡淡对着榻上的女子道：“我们从前……是否认识呢？”　　前世，百年前，或是千年前？　　本以为是自言自语，本以为榻上的人已经睡着，可是他听到了回应。　　“不必说从前如何，”那个从来低雅温柔的嗓音里原来也是带着清冷的，“我知道你对我的心意，可是我绝不会对你有任何想法。”　　“你何以如此笃定？”　　“因为我早有心爱之人。”　　**　　在看到凤沉璧的真面目时，所有人都震惊了。　　陶嫣向前一步，脱口而出的“琳琅”二字，却卡在喉咙里。　　曾视她作挚友的人被她所杀，她还有何脸面再见她，再唤她的名？　　兰轩谁也没理，直接对着兰姒开门见山：“长姐，结局早已定下，你知道我此行是为了与你了断。”　　她站起来，走到兰姒面前，拿出一个瓷瓶来，递给兰姒：“这是你当初给我喝的东西，我现在还给你。”　　柳下姚上前一步夺下了那个瓷瓶：“你要给卓姐姐喝什么东西！”　　兰轩看向她，柳下姚双肩有些颤抖地继续道：“你当初教我这个续命的法子，是不是早就想到今天了，你早就想害原哥哥是不是！”　　“卓姐姐，你叫得真亲密啊，”兰轩面对柳下姚的愤怒依旧云淡风轻，“我说过了，我只是为了做一个了断……”　　她重新看向兰姒：“长姐，你还没有对他们彰显你引以为傲的显赫的身份么？”　　她的目光直白，胜券在握：“你为什么不告诉他们，你我身为神族，不论天命如何，只要吐出内丹，就可以救他的性命？”　　神族。　　女娲后裔守护者一脉，最古老的上古神祗血脉之一，负责维护三界秩序与平衡，不受三界规则制衡，受三界尊敬，地位至高无上。　　可是身为神族部众，和别人一样，她们也不能没有内丹。　　那是和神格一样重要的东西。　　兰姒低下头去，轻笑了一声。　　她当初剥夺兰轩为神的资格，对于天生就是神女的兰轩而言，这是何等讽刺的事情。　　如今，她也要尝试一遍。　　那个瓶子里，是化神水。　　只要喝下去，她再也不是神族。　　再也没有显赫尊贵足以般配任何人的家世。　　再也没有办法和那个人在一起。　　再也，见不到那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