镜合施法，已是强弩之末，镜昶看到兰轩和陵游的身影消失在那座山峰之下，二话不说就向前一扑，压制住了镜合。然后近卫营蜂拥而上，绑了镜合。镜昶从镜合那里，取出了始主遗灵，交给了近卫颂意。　　除陵游之外的二把手。　　陵游常年跟在兰轩身边，颂意就是掌管近卫营的那一人。　　颂意接过始主遗灵，派遣了三十人护送回遗灵窟，又派了三十人押镜合回中枢内廷交付遗珠。然后他转过头吩咐剩下的所有人，挖开那座山。　　所有的人，都已经没有了法力，只能挖。　　山下的，是他们的主子，是琅山之主，那个人代表的，是三界平衡者一脉。　　而那个人被压在底下，也失去了一切法力。　　“始主这是什么神术，”有一个小姑娘已经哭了出来，“和敌人鱼死网破么？”　　颂意揉了揉她的头，然后抿着嘴开始挖。　　这样的招数，只能是为了最后的一搏。　　他回过头去，看见镜昶踉踉跄跄，身形摇晃，像是马上要摔倒。　　“没事罢？”颂意问了一声。　　毕竟是曾经近卫营里同生共死过的兄弟同僚，不过是这样的一个变化，有什么可膈应的。　　“颂意，我……”镜昶声音有些哑，“我……”　　然后是一声闷响，他倒在了地上。　　**　　整整七天，七天里闷声不响地徒手去挖。近卫营回去的六十人还带来了别的人手，可是一点用都没有，这座山被镜合下了禁制，法力对它一点用都没有。　　就只能挖。　　七天之后，所有人的法力恢复，禁制取消，这才能动用法力移开一座山。越到山下，越是小心，生怕碰到了里面的两个人。　　然后，先露出来的，是一片囫囵的血肉。白骨森森，血迹都干涸了。　　所有人的呼吸都停滞了，然后就是上前一点一点地拨开石块碎土。　　那个惨死的，面目全非的人，是素日里蓝衣明澈、笑意随性的公子陵游。若非是颂意看到了腿骨上留下的一道旧伤疤——那是从前颂意和陵游一起出任务时陵游受过的伤——根本没有人可以分辨这具尸骨的主人。　　他身下仔仔细细保住了兰轩，他的一只手，甚至还覆盖在兰轩的眼睛上面，生怕她看到了害怕，生怕她久居在黑暗里被人救出去的时候猛然看到阳光刺眼。　　他死都怕她不好，死都在担心她。　　颂意喉头哽了一哽，轻声道：“主子？”　　兰轩的眉毛，这才微微挑了一挑。　　几个人小心翼翼抬起了陵游的尸身，又小心翼翼地送回璇玑宫，然后颂意上前，在陵游的手离开的那一刻，捂住了兰轩的眼。　　陵游的身体离开兰轩的那一刻，兰轩又是微微一动。　　“陵游。”　　她努力着微微动了动唇，已经发不出任何声音。　　颂意犹豫了一下，不知道该说什么，只能低声道：“没事了，主子，没事了。”　　兰轩忽然抬起一只手来，抓住了颂意放在她眼睛上面的那只手，然后借力坐起，颂意连忙去扶。　　扶的时候车才发现，兰轩整个身子都已经没有任何力气了，抓着他手的她的手指，因为虚弱都垂了下来。　　她已经没有任何的表情了，整个人都是木然的，像是被掏空了一样。　　她站起来，微微晃了两下便站直。陵游保护她保护得太过周全，她被压下去的时候，竟然都没有受过别的什么伤，可是她一身红裙依旧满是血污，颜色更加深重。　　“颂意。”　　颂意扶着她，连忙应了一声。　　“交给你了。”　　她留下这一句话，便打开了琅山的结界，飞身到了久与外界隔离的琅山之外。　　**　　玄洌在外面等了很久，终于等到结界破损。　　兰轩飞身而出，脸上手上都是干涸的血迹，细细看，那一身红衣，也早已被血浸透。　　“轩儿。”玄洌喃喃一声，立刻冲了过去，扶着她上下打量，来回检查，语气焦急，“伤哪儿了？伤着哪儿了？”　　兰轩整个人却像个被人掏空的傀儡一样，也不回答玄洌的问话，只是顺着玄洌的打量慢慢向下，然后看到玄洌牢牢抓住自己的双手，自己的手上，全都是血。　　自己的右手心，血，都是血。　　步公子，我的步公子啊，你在哪里，你在哪儿呢？　　她忽然就慌了起来，手足无措：“我的步公子不见了，我的步公子去哪儿了？”　　玄洌愣了一下，明显没有反应过来，但他素来机敏，知道兰轩此刻心志已失，立刻道：“轩儿，轩儿，我是五哥，你看看我。”　　兰轩如果不是一个极厉害的姑娘，这么多年来也不会被那么多人视作眼中钉肉中刺。譬如此刻玄洌叫了她几声，她的意识立刻回复，眼神也逐渐变得清明。　　“五哥。”　　“我在。”　　“陵游死了。”　　“.……”　　“我分明计划好了的，九愿叛变了，她偷走了始主的遗灵，是我故意让她偷走的，我是要借她的手清理琅山，我是有把握的，他们怎么会死呢？”　　“轩儿，这……并不怪你。”　　“可是他们都死了啊，他们全部都死了啊。”　　兰轩将握紧的右拳放在心口的位置：“我不知道他们会死的。我一直以为，步公子死了以后，我再也不会因为我的任性害死谁的。”　　步孚尹。　　玄洌心里想着那个只是见过面的步公子，他没有想过，步孚尹在兰轩心里这么重要。　　兰轩晕倒在了玄洌怀里，玄洌二话没说，带她回了绎水龙宫，闭门谢客。　　她左肩旧伤再一次受到重创，整只左手，连带着整条左臂，可以留下，但是却废了。　　玄洌给兰轩下了咒术，想让她多睡几天，可是兰轩一日之后就醒了过来。她又变回了从前的样子，那时的魔怔，仿佛从不曾发生过。　　她说：“五哥，我要回去了，我不能放着琅山不管。”　　她就是这样一直伪装自己。在情绪崩溃的时候，她只会对最亲近的人微微放松警惕，不过那也只是暂时的，她会让那个时间缩短到最小。　　玄洌唯一庆幸的，就是兰轩愿意对他露出这一面，有一瞬间也好，能让她放松有一瞬间也好。　　他知道拦不住她，只能扶她起身，又斟酌问道：“可不可以跟我讲一讲，步公子？”　　兰轩面无表情瞥他一眼：“当真是活得太久了，不打听点儿秘闻打发时间都枉为无所事事的神仙。你既然活腻了，还修炼什么，等死便是了。”　　言罢便走。　　玄洌笑的颇为无奈。果真，人人身上都有逆鳞，谁也碰不得。凭你是谁，只要碰到了，她就会竖起全身的刺对着你，十二万分的戒备。　　可兰轩却在门口停下了。　　“五哥？”　　“嗯？”　　“你对他了解多少？你不过是曾经见过他罢了，你甚至没有怎么和他说过话，你甚至都不知道他是怎样的一个人，那你是如何下定决心，和他们一起设计杀了步公子呢？他……什么都没有做错啊。”　　玄洌无言。　　他没有任何话，可以用来回答她此时的质问。　　这也就是终此一生，他们可以无比亲近，却再也不能更进一步的原因了。　　步公子，步孚尹。　　那是一个怎样的人呢？这么多年过去了，玄洌在此刻突然兴起了想要了解这个死去多时的男子的兴趣。　　他突然回想到很多年以前，那时候的兰轩被步孚尹全心全意宠溺，那时候的兰轩不会有如今这样狠辣的手段和心思，那时候的他，如果愿意更深一步了解一下，如果可以和这如今只活在传闻中的步公子相识相知，或许事情又会是另外一副样子。　　而这都是假设。　　他只能狼狈地转移话题：“谷晴则造反了，你小心一些。”　　兰轩回过头来，嘴角微微勾起了嘲讽的笑容，好像是在嘲笑他的狼狈一样。　　他低下头，正待说些什么缓解局促，她却又带着漫不经心的口吻开了口。　　“这年头流行造反么？帝君封谷晴则为东帝，让他掌管东方的时候，怎么没有想到这一天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