夙兮殿里的二少主,脾气古怪,性格乖戾,总叫人十分头疼。式微殿里的步公子沉静内敛,不动声色,温文如玉,也没人琢磨得透。这两个人平素相处平淡无奇,可是一旦闹腾起来,无人能近身没人敢相劝,至于那从小和二少主一起长大的公子游,更是躲得连影儿都没有。只是两个人闹过别扭之后僵持冷战的时候,公子游倒是第一个跑出来了,先到赤芜那里好姐姐叫上一番让她去瞧瞧二少主,又马不停蹄跑到步公子那里,在众人的注目下被撵出来。公子游常常是这样两面碰壁蹭一鼻子灰,然后骂骂咧咧回自己屋子待着去了。不过这之后要不了多久,步公子一定和二少主又神不知鬼不觉好得蜜里调油,众人都惊奇,只有公子游从不瞧这时候的热闹,偶尔撞上了,也就皮笑肉不笑冷嘲热讽几句。这个时候,步公子和二少主,谁都不生气。徒留公子游,深藏功与名。 公子游六岁那年来到琅山,不知来处,合了两岁的二少主的眼缘,便做了二少主的近卫,后来又在二少主力捧之下成为了天界第一剑。 二少主面前,人人像在大少主面前一样恭恭敬敬,大少主得人心,二少主难对付。只有公子游不一样,他见了大少主从来没有好脸色,一点儿都不怕给自家主子惹麻烦,可是二少主听说这事极为开心,看到公子游之后立刻闪着星星眼,笑成一朵花儿。二少主偶尔对着公子游这样狗腿的时候,公子游不用看都知道二少主没有好事儿,磨磨蹭蹭哼唧几声,不仅没有不答应的,做事还比谁都上心迅速。正所谓一个愿打一个愿挨,二少主拿着鞭子,公子游就是那个心甘情愿凑上去的。 二少主八岁之前,还是个活泼调皮喜欢恶作剧喜欢和长姐作对的小丫头,公子游也正是爱玩的年纪,两个人玩得疯了,一向疼爱他们的月长老也没有办法。终于有一天,玩出了大事。 月长老就是从那一天起,再没有给过大少主一个好脸色。 公子游那天和二少主一起出去,走的时候带了十几个护卫,回来的时候只有他一个一身浴血。所有人都慌了,至少在人前,要用各种各样的表演形式表现出,自己慌了。 二少主救出来,或者说,二少主自己回来,已经是在半个月之后了。公子游被强制按在床上修养,半个月没下过床,伤势依旧严重,没有痊愈。听说二少主回来了,昏迷不醒,公子游立刻去坐在了二少主门边不吃不喝地等。等了三天,赤芜跑过来说了句“陵公子!主子醒了”,他气力一松,当即就昏迷过去。 后来又醒来,他又立刻去看她,空荡荡的寝殿,探望的人刚刚离开。 他一个人进去,一身伤很是狼狈,他的青梅却毫发无伤坐在床榻上,精致的桃花眼亮得像藏了星星。 他问:“你眼睛怎么了?” 这么多人,只有他,一眼看出了她的不对。 他痛心地看着她的眼睛,他宁可自己死了,都不想让她练这样的术法。 而她问他,会不会有那么一个人,为她而生,又为她而死? 他知道是谁了。那个人终于还是心软去救了她,那个人终究还是爱她。 可是,面前的小姑娘,似乎也有了不同了。 原来青梅竹马岁月里他可以拥有她的时光也要过去了,那时光太快乐,他几乎忘了,自己原本只是替别人守护她而已。 那之后,两个人就和小时候不一样了。 二少主再也没将公子游唤作哥哥。 二少主像变了一个人似的,可是无论如何,公子游依旧比谁都向着她。。 再后来,步公子死了,二少主一个人不对劲,整个璇玑宫都气氛冷淡。夙兮殿的大门紧锁了七日,等到公子游任务完成回来,一问才知道天翻地覆,沉着脸,二话没说冲到了夙兮殿踢开房门闯了进去。门一开,一只茶杯砸在步公子头上撞得粉碎,公子游根本就没想着要躲,也没想着处理伤口,直接拨开赤芜匆匆上前拿着手帕的手,定着满头满脸的血踩着地上的碎瓷片走了进去。 内殿里她坐在地上,他就走过去坐在她旁边道:“你我之间如此默契地生疏了,我还以为你已经懂了,长大的过程,就是一点一点失去自己拥有的东西的过程。” 公子游本想心硬,却没想到看着她哭泣,自己却又这么心软了。 他把她抱进怀里,柔声道:“我进来的时候设了结界,他们谁也进不来,你难过的话就哭出来,躲在我怀里,没有人会知道的。” “没事的。” 二少主就这么放肆地哭了一场。 二少主就这样再也不会哭了。 她越来越歹毒,越来越无情,笑意里都是满溢的残忍。她偶尔会累,累了就靠一会儿公子游的肩膀,一会儿之后又是狠辣的样子。 不知有多少人畏惧如今的她,一眨眼就是无数个心眼儿,怎么都不像小时候那会儿,虽说刁蛮任性,却不过是女孩儿心性,不是这样狠厉的杀气。 她说她不怕遭天谴。 不过后来,她慢慢消磨了戾气,却也不再活泼开朗了。远远看上去,感觉依旧精致美艳的眉眼都淡了。她和以前又不同了。 二少主长大这样容易,千百年时光转瞬即逝,可想要回到从前,真是痴人说梦,不可望,也不可即。 不懂事的小神仙会问:“宫主怎么和从前不一样了?” 二少主,如今已经是琅山之主了。 老神仙就会说:“因为她从前是少主,如今却已经是宫主了呀。” 小神仙不解问道:“那她什么都有了,为什么看起来却显得那么难过呢?” 老神仙叹道:“因为她什么都没有了呀。” 良珅宫主当时听到了这两句话,身后跟着的侍卫怒喝一声,便要拿下二仙,说这二仙妄议神尊,要施以严惩。公子游跟在宫主身后,一语不发,打量着她的神色。 然后她轻轻道:“算了。” 也没有说错什么。 就连发了毒誓要一辈子守在她身边绝对不离开的公子游,最后都离开了她。 他把她保护在自己身子底下,当那座石山被挖开,公子游已经血肉模糊,白骨腐朽,连尸体都分辨不清了。 人长大就是这样的过程,身边的拥有的,一点一点,总会失去的。 这是从前公子游教给二少主的道理。 二少主记着,杀的人越多,失去的就越多。她以为,这是成长必由之路,为了最后的结局可以得偿所愿,失去的一切代价都有机会弥补。 却没想到她失去的是公子游。 公子游亦没有教过她,失去的,是没有办法要回来的。 那时节大雪纷飞,她终于重见天日,飞雪落在她如画眉眼,青梅尚开,却再无竹马环绕。 竹马来,绕青梅,这还是他给她讲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