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下姚拿着火折,把寝殿的灯一盏一盏挑亮,这华美精致的大殿一点一点亮了起来,这才失去了黑暗里不为人知的阴森恐惧。她一边点灯,一边道:“你以为我死了?我自然是活着的,我活得好好的。我如果死了,如何今晚还能来与你叙旧,告诉你许多你从来都不知道的事情呢?” 卢妃酒素来不信鬼神,知她是真的活着,睁着好看的桃花眼看着柳下姚想了想,估计自己的宫人早被她用了药晕了过去,也就没打算再做什么了,只道:“你这般前来,必定是不愿让别人知道你尚在世的消息了。有什么说什么罢。” 柳下姚笑了笑,但是那只是一个表情,不代表任何情绪。她继续环绕着偌大的宫殿,不慌不忙地点灯:“你就是永远都这般镇定,这般心思缜密,像极了一个人。” 卢妃酒依稀想到了什么,又好像没想起什么。柳下姚看着卢妃酒那样的眼神,笑意不明道:“卓姐姐的亲妹妹,你与她长了七八分像,你长得像,性子也像。之所以是你像她而不是她像你,是因为你原本就比不上她,也不配比她。所以人人都拿你做她的替身,却又不屑让你成为她的替身。” 在卢妃酒入宫那日,原景时便找过柳下姚。他问她有没有什么办法,可以一点一点改变卢妃酒的容貌,让她与那个人更像一点。柳下姚花了很长时间,一直都在慢慢改变卢妃酒的长相,然后她发现,这张脸似乎原来就是被人一点一点调整过的。她看着卢妃酒的面容,那样好看的一张脸,却始终没有办法和那个人完全一样,那个人是真正的绝色,是生是死都倾城。 “陛下喜欢她,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我也不知道,仿佛是我才遇到陛下的时候,陛下就已经对她有了心思。当初的宸王世子,如今的宸王,也喜欢她。他当初在宫宴上羞辱你,不是因为你做错了什么,是因为你顶着酷似那人的一张脸争名逐利,他看不惯罢了。卢妃策那个老匹夫,若不是看中了你与她长得相像,或者说,若不是将你这张脸变得与她相像,估计也不会把你送进来。你以为你为什么甫一入宫就是有封号的嫔位,就是麟趾宫主位?轩字,陛下是怎么解释的?陛下似乎没有解释过,不过凡是问过卓姐姐知道内情的人都知道,轩,是她的闺名,而陛下的国号,正是她名字的谐音反写。” 卢妃酒强撑的冷静一点点破碎,一想到过去种种愈发头痛。她想起陛下看她的眼神,好像是透过她落在别人身上。她想起当日喜欢过的公子,她入宫时对他心动,日后表白却被他狠狠拒绝,她这才定下心来,一心一意深爱陛下。她想起祖父命人从小每日给自己端来的一碗苦汤药,对她说可以调理身子,舞姿更加轻盈。她想起每日睡前要在脸上涂一层药膏又专人按摩许久,脸上时常会有火辣辣的疼。她想起进宫之后,陛下依旧找各种各样的名人和好药,为她按摩美颜,为她调养身体。她想起陛下为她绘制了一幅花图,最后那图被一针一针刺在了她左肩的伤痕之上,成为了她身体的一部分,她以为是为了用这副剁图遮挡伤口。她想起陛下说她头发很美,让她留长,长到小腿,与纤细的脚踝相纠缠,藤蔓般温软。 她死死攥着拳头嘴硬道:“你胡说!陛下从不违拗我的意思,陛下事事随我心意,陛下从未有一刻不肯信我!就一如你当初,我想让你死,你就得死!只要我说不是我做的,陛下就会相信我,陛下就会听我的!” 柳下姚冷笑道:“是么?那我如今为何还活着?你以为陛下会相信你么?陛下何许人也,会看不出你一个深宫妇人用的那些小家子气见不得人的微末伎俩?我与皇后跟随陛下开国立业,战场、朝堂什么没见识过,难道会看不出你的手段?难道会为了你这么一张脸,在陛下的眼皮底下被你弄死?当真可笑!” 柳下姚看一眼卢妃酒瑟瑟发抖的单薄身躯,继续道:“正是陛下送走了我,也正是陛下接我回来。你以为后宫没有我,你用毒害人就可以肆无忌惮了?你以为皇后死因没有我能看出来,陛下就猜不到了?他正是为了叫我回来确认。” 柳下姚点燃殿中最后一支蜡烛:“这张脸给了你随心所欲的资本,这张脸给你留下了所有的后路,这张脸让你的恩宠不断,也是这张脸时刻提醒陛下,让你这一辈子,都别妄想用任何东西来换取陛下的真心。” 话音刚落,狂风四起,所有的蜡烛一刹那间尽数熄灭,柳下姚的身体也不知所踪。 卢妃酒颤抖着双手抚上自己的脸,终于忍不住哭了出来。 当初她喜欢那刚回京的白衣世子,世子给了她好一顿难堪,她羞愤之余却春心萌动。她对世子表达心意,世子却说:“你是皇叔的宠妃,我固然喜欢你这张脸,可我已经抢过皇叔一个女人了,又怎敢再觊觎他别的女人?毕竟你不要命,我还要呢。” 她被点明了身份,自知无望,只有陛下了。她想陛下既然这样喜欢她,她也一定要喜欢陛下。她喜欢上陛下,又不肯把陛下给别人,所以嫉妒别的女人,所以争啊争,杀了一个又一个女人,害死一个又一个孩子,扶持家族又以家族为靠山,终于达到高位,成为了可以和陛下并肩的女子。 可原来,陛下,并不爱她。 她想起了皇后,皇后当初在歆瑭夫人的丧礼之后对她说:“皇贵妃如今的眼中刺是本宫了,日后恐怕有的是机会来害本宫。本宫不防你,你尽管来,只要你不怕失去想要的,你尽管来。” 你尽管来。 她彼时天不怕地不怕,一点一点清除皇后党羽,最后除掉皇后,皇后死时却是笑的。 她终于知道皇后为什么笑了。 原来所有人都在看她的笑话。 原来她只是一场笑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