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本以为如以往的天界一般,这会是一个普通至极的早上,可是弋翟一道圣旨,却让所有人大吃一惊。 琅山的良珅宫主,不知何时有了一个女儿,取名思忆。 琅山守护者一脉只有女儿,不出男子。原本琅山之主若要拥有子嗣,须得在凤浴池里孕育灵胎,这个孩子会是天生的神女,从一开始就被凤浴池至净之水洗涤,再加之与琅山之主血脉相连,故而日后即位,便可以继承琅山之主才可以拥有的女娲神力和自女娲处承袭而来的桫椤眼。这个孩子,日后若不是要承琅山之尊位,也要留在琅山一辈子,担起应该承担的责任。 可是思忆,甫一出生,便被弋翟亲自下旨,封她作异灵界之主,日后长成之日,卿弥君自会退位让贤。 有人去问符痕,符痕只淡淡地点头道:“本君知道此事。”。 不会有人知道,为什么会有这样的一道旨意,至于符痕,唯一的猜测也不过是素来喜欢清静的卿弥君,不想要再管别的琐事了,所以干脆请求天帝,免去他的职务。 弋翟坐在高位,看着传旨之后所有人震惊的反应,淡淡挥手,吩咐人宣了第二道旨意。 九太子玄沧此生在人世过尽之后,便即刻归位。 这一次,有胆大的臣子,颤颤巍巍站出来打算反对了。 弋翟看都没看一眼,径自离开。 那道旨意,是兰轩求的。 就在昨天,兰轩派暗卫来给他传了消息,说想要见他一面,商量一些事情。弋翟倒是想过兰轩会给他说什么事,可是想了许久也没想出个头绪,于是作罢,然后就在晚上,他一推开那道用以议事的密室的暗门之后,还是吃了一惊。 他没想到的是,兰轩会带着一个襁褓里的孩子来见他。 孩子是由绰约抱来的,兰轩如今,已经没有办法动用左手,自然抱不起自己的孩子。 而绰约…… 绰约几日之前,才被兰轩一道荐旨送到了天界,守护在天池。原先弋翟对兰轩这道请旨颇有些犹豫,后来看到兰轩一封密信之后同意了这道请旨,绰约便被送到了天界。 与此同时,凤族五主之一、一直镇守南天门的将领鸑鷟,收到了一道赐婚的旨意。 那封密信求来了二人的婚旨,兰轩告诉弋翟,她一早就知道,绰约就是那个凤族早早夭折的郡主白雀。 事情摊开,二人都不是头脑浑杂之人,既然如此…… 便如此罢。 皆大欢喜。 这一次,是兰轩让绰约来琅山帮她把孩子抱来的。既然是弋翟放在她身边的人,又深知这个孩子的来历,那么由她来帮她,才算合适。 兰轩对弋翟说那是她的孩子,弋翟点头,琅山之主培养子嗣是很正常的事情,他只是觉得兰轩才刚刚即位,或许准备得有些早了。 可是兰轩的下一句话让他停滞了一瞬。 “是我和玄沧的孩子,”她抬头,丝毫不惧地盯着弋翟从门口走进来的身影,“是女娲族,和龙族的后裔。” 弋翟正走进来,还没走到自己的位置上,然后闻言一滞,转过头来紧紧盯着兰轩:“你动用禁术?” 兰轩满意地看到了弋翟难得吃惊的模样,笑道:“我以为你会指责我,为什么不遵从训制,身为女娲族守护者一脉,却擅自和龙族通婚。” 弋翟嗤了一声坐下:“关于这件事,不是你们一旦即位便会知道的秘密么?” 琅山之主一旦即位,便会从前任宫主那里得知一个秘密,这个秘密需要坚守到死,就是为什么她们不可与外族——尤其是远古神族后裔——通婚。 因为继承了女娲血脉的令玭,最终却生下了弋翟的子嗣。所以女娲后人一脉其实都蕴含着弋翟的真神血脉。所以令玭需要轮回多次的令瑶回来,保留最正统的女娲血脉,不可被外族污染。 并且,拥有女娲血脉的人拥有最原始的神力,如果与别族混血,尤其是如真神或是龙族这样的远古神族血脉通婚,极有可能迸发出令人意想不到的力量。 没人能说清这是好是坏,但是有传言说会三界大乱,所以这样的孩子不允许出生,出生之后也不允许存在。 弋翟和令玭的孩子早在幼时就在令瑶入凤浴池之前被令瑶创造出的禁术永久伤害了神元,故而未出什么祸患,并且在守护者一脉多年的监控之下一直安然无事。 可是兰轩,却私自运用禁术,生下了玄沧的孩子。 弋翟一瞬的惊讶过后就恢复了平常波澜不惊的模样,像什么事都没发生过一样,只淡淡道:“说罢,想要什么?” 琅山将玭儿和他未曾公之于众的秘密,所以对琅山最起码的容忍和酬谢,他不会吝啬。 “让她去异灵界罢。” “为什么去哪儿?” “她也算是半边令瑶的血脉,符痕应当是不会亏待她的。” 弋翟点头:“我会去和符痕说。” 兰轩点点头,静默了一会儿突然又道:“让玄沧回来罢。” 弋翟扫了她一眼,兰轩却一直低着头,用让他陌生的极其温柔的眼神看着怀中的女儿思忆,然后头也不抬地对他道:“虽然没人知道,不过私下你不是一直很看重他么?” 兰轩哄女儿的空隙抬头瞥了他一眼又低下了头:“没他在,你应该也挺不方便的?” “什么理由?” 一个永世不得归位的属于远古神族后裔的神明若要归位,必然引起轩然大波,若是没有合适的理由,堵不住天下悠悠之口。纵然他们并不会在意别人说些什么,可惜众口铄金,积毁销骨,他们都是身份显赫之人,总不能太过肆意。 “我的命,换他的。” 弋翟低着头,轻轻笑了一声:“你可不是这么高尚无私的人。” 让别人去死,保全自己的性命,不才应该是你常做的事么? 譬如之前的步孚尹。 兰轩一点也不在意弋翟话语里淡淡的嘲讽:“兴许是有了孩子,一时间母爱泛滥呢。” 她对着弋翟调笑道:“你可抓紧时间了,要是过一会儿我没这个想法了,可就没人救你的爱卿回来了。” 弋翟扫了她一眼:“你凭什么觉得我会答应你?” 兰轩笑道:“你趁我封锁琅山无暇顾及外间的时候杀了牧长歌,我还没想好怎么对付你呢。” 牧长歌是在兰轩封锁了琅山诛杀镜合的时候死的。 那个时候,牧长歌孤身一人,并没有兰轩的庇护。弋翟杀她的心思早有,此刻机会,怎能放弃?于是亲派了伐隐和画脂两位远古上神携百万天兵前去绞杀。但是令人惊讶的事是,牧长歌没有反抗,她甚至没有动作,没有一句言语,只是简简单单地站在那里,被天兵的乱箭射穿了心脏,葬送了性命。 伐隐和画脂,从头到尾没有动过手,一下都没有。 牧长歌死时,画脂皱了皱秀气的眉毛,抓住伐隐的手。伐隐回握住她,捏了捏,揽过她的肩膀回神界。 弋翟听说了,也没什么过多的言语,只让他们回去休息,让那些天兵去找杜长年。 杜长年。若是没有他的努力,牧长歌怎可能这么多年安然无事?偏偏他是狐族第一位也是唯一一位上仙,弋翟掌控天界,又有钰馥宫在三界之中往来,怎么都不能动他。 但是现在没有问题了。 牧长歌死了。兰轩执掌钰馥宫。弋翟不需有任何后顾之忧。 天兵去时,杜长年不在长歌苑。 找到他的时候,他在降玉台饮酒,一杯又一杯,以致酩酊。他在台边侧卧,眼泪打湿了凌乱的衣衫,悲伤而绝望的目光很痴地望向世间,煞是迷茫,一遍又一遍唤那个名字,语气混乱地道:“怎么还不来,还不来见我?” “仙君。” 听到了身后天兵的声音,隐约感受到刀光剑影。 他明白了。 她,已经不在了吧。 她死的时候,疼么?哭了么?伤在哪一处?伤得可重? 她死的时候,在想什么?可曾,想到四百年前的祁云山? 罢了。罢了。 玉盏在地上被掷成碎片,他踉跄地起身,身影摇晃了几下,倾身跳下了降玉台。 降玉台下,雷云翻滚。 玄沧当年,也是从此处坠落。 这一跃,神格破碎,仙骨剔除。 天兵一愣,哪想的这般场景? 去看时,台下哪里有他的影子。和当年的玄沧一样。 弋翟语塞。 兰轩满意地笑了,然后伸手递出了自己的神元。 玄沧早已没了入神族的资格,必须有一样东西来帮他获取进入神族大门的资格证。琅山之主的神元,才够格帮他开启神域。 ** 思忆的记忆里,有关于她的母亲,一直是缠绵病榻、身体虚弱的模样。 思忆不是很明白自己的母亲为什么会是这个样子,只是自己的姨母总是会对自己说“你一定要对你母亲好一些,千万要听她的话,千万不要惹她生气”。 她问过为什么,可是兰愔也不知道应该怎样对她说。 对着一个孩子,应该怎么说那些历经多年的恩怨,难道要对她说,你的母亲是为了你能活命才变成这样的么? 一个龙族和女娲族混血的孩子是无法被永久隐藏的,弋翟不会一直被蒙在鼓里,所以兰轩只有直接告诉弋翟。可是弋翟作为天界帝君,为了日后随时可能会出现的隐患,怎么会留这个孩子的性命? 所以那个送出去的神元,其实是为了思忆。 弋翟若想要一个人回来,怎么会想不到理由? 只是兰轩那般说,才更像是全了人前对玄沧应有的情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