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红的一身嫁衣用架子撑了放在赤阶庭宽敞大气的大殿里，一身云纹光华流转，珍珠琉璃美玉玛瑙一一镶饰雍容华贵，云一样柔软的丝线绘制的刺绣栩栩如生，衣料柔软得逶迤在地，微微褶皱就像一圈圈漾开的静水涟漪。凤冠首饰摆在一旁，每一处都是匠人精心雕刻镂成，精美绝伦，金银珠串光芒无限，蕴一脉喜气丰和。　　来送嫁衣凤冠的女官带着满脸喜气的笑意躬身进入赤阶庭，一处一处说着这衣衫首饰的不俗之处，她们活了许多年，制过许多衣衫首饰，制过许多凤冠霞帔，没有谁的有这样的细致。　　可是座上之人，听到通报声将她们传召进来之后，一眼都没有看过她们，也没有看过她们手上捧来的衣衫华宝。　　她淡淡地喝着茶，将手上那一副奇巧九连环拆拆解解，再一个个重新装回原样，一次又一次也不见无聊，只是从不抬头看她们或是那端来的嫁衣。她就像是没有听到她们说完那长长的介绍和贺词，在她们终于说完无话可说之时，还依旧玩弄着手里的物件。　　不是什么珍贵的玩意儿，女官见过不少宝贝，一眼就能认出那九连环是赤淮玉的质地。　　这珅主真是奇怪。从前见过不少宝贝，十分稀奇的也不放在眼里，可是就她这几日所见，贴身总带着的，却都不是什么上等珍贵的东西。　　方才一群人浩浩荡荡进来时的样子都在这无言的沉默里消失，气氛安静而尴尬，女官垂着头保持谦恭的姿态，却已不知是否应当开口提醒一下这位或许已经走神儿许久的上神。　　女官看向了垂手站在一边的康氏。　　康氏浑浊眉眼间看不出是什么情绪，但总归像是有一抹无声轻叹的表情。她微微摆了摆手。　　女官见此，微微叹了一声，觉得十分可惜，但也不能说什么，于是只能叩首告退。　　这一声告退，却仿佛终于唤回了座上女子的心神，她放下了手中的九连环，抬头抬了抬下巴示意那嫁衣首饰，问她道：“这东西是四方水君教你送来的？”　　女官闻言，不敢怠慢，连忙道：“四方水君吩咐下来，一旦做好了，便要拿来给珅主过目。”　　兰轩淡淡嗯了一声，脸上没什么表情，又问道：“这些东西你们做了多久了？”　　女官心底一叹，想来自己所想不错，方才长篇大论，这位上神的确是没有听进耳朵。女官只得又重新说了一遍：“四方水君上任之后，便立即吩咐下臣们去做了。”　　四方水君归位之时，天帝才与珅主联手，去除了朝中老臣，将大权独揽在手，朝中百废待兴，四方水君甫一回来便受天帝重用，每日公务不断，案头的公文堆得山高，一日一日忙得没时间就寝歇息。可饶是如此，四方水君每日必要抽出至少半个时辰的时间来瞧一瞧，嫁衣绣制到了哪一步，用的是什么丝什么线，镶的是什么珠什么宝，发簪用的什么材质，发冠琢得什么模样，稍有一点不合心意便要皱着眉头与她们细细描述许久，非要做得满意才好。　　天界有□□的神明不多，可是成婚的数量却不算太少。婚姻就是没有感情也可以将两位神仙联系在一起的方式，连接政治，或者连接权力。为了彰显权力地位，彰显阔气豪迈，谁家的喜服都尽善尽美华丽无方，可从没有哪一家成婚，是像四方水君这样上心的，就好像真的只是为了娶一个心爱的姑娘，想要给新娘最好的一切，而不是因为别的原因。这样上心，从前那位被珅主诛灭的东帝谷晴则，也没有为凤舞夫人楚璧做到这样。　　女官活了许久，为许多人做过许多喜服，看惯了那些无情无义的喜庆，于是在手下不少小仙子偷偷窃笑着四方水君这样的深情俊朗之时，她也不免沾染了些许久未有的欢喜。　　本来就应该是这样嘛。娲皇当年造人，为人类缔结婚礼，最初原本就是为了满心欢愉，一世美好姻缘，情意绵长。　　她为四方水君制这件嫁衣制了好久，日复一日年复一年，不知过了几个百年终于做好，她很是喜悦欣慰地亲自捧了嫁衣前来，想见证这一番真情的献礼，该是多么动人的一个场面。　　为他生，为他死，四方水君和珅主纠缠多年生死缱绻，也是该有个美满的结尾。　　她没有想到是这样的一个场面。　　何谓襄王有梦，神女无心。　　“他竟这样想我嫁给他？”　　兰轩坐在上头，表情似笑非笑，声音不大不小，不知是在自言自语，还是在与谁说话，这是这话语间流露出的嘲讽之意，骇得一时没有人敢答话。　　然后她表情有些不耐，皱了皱眉，朝她摆了摆手，走进了内殿。　　“下臣告退。”　　女官恭送了兰轩离开，直到大殿跟随着兰轩的人都走空了，这才敢从地上起身。她回身看到侍女们手上端着的凤冠首饰，叹了一口气，吩咐人收拾了嫁衣，打道回府。　　方才她来的时候，正赶上那位白芙姑娘前来给兰轩每日一早例行的请安。平日里早被当作主子看待的白芙姑娘，终究也不能再自诩清高，只能每日戴着那一串价值连城却又花白滑稽的珍珠项链每日穿过大半个大气豪华的四方府邸来到赤阶庭，在三道门外三跪九叩，等一步步深宫高墙里一声声的传唤通报终于传进殿里正主的耳朵，或是，根本传不进去。　　女官带人来时，白芙的请安被退回，她徒然地早起梳妆来此行礼，却被拒之门外。从地上站起打算回去的时候，便看见了这一队人手上满捧络绎不绝地走近，一派无端的艳丽明红无边无际，看得刺眼。　　女官看着白芙离开时眼中的嫉恨与悲哀，心中的喜悦便被稍稍冲淡。　　白芙刚来的时候，还是东海九太子的四方水君曾遣了亲卫青刃将军来诏她，要她去给白芙置几身衣裳，千叮咛万嘱咐着给她说，千万不能用红色，千万不能用琅山那位小霸王二少主最喜欢穿的颜色。她谨记下了，来到白芙房间的时候，正看见她无声地流着泪，把一身红色嫁衣脱了下来仔细叠好，平平整整装在箱子里落锁。　　她是凡人的献礼，出身在贫苦的人家，因为要被送给神明享用，这才有机会穿上一件华美的衣衫，既是她的嫁衣，也是她的丧服。　　可是那件嫁衣做得再如何漂亮，终究不过是人间的俗物，哪里比得上那位天生神女，随随便便一件红衣在身，便是无边灵动美艳。　　女官像来的时候一样，亲手捧起那装了嫁衣的长匣，一步一步离开了赤阶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