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轩一头及踝长发一丝不挽,随意地披散着。身上一身宽松红衣,不过是虚虚一件红色纱衣外褂,裹着中间穿一身修身红裙的兰轩,身形绰约风姿妩媚。她脚上虚虚踏一双绯色缎面绣鞋,随意且松散地踱步在满殿珍奇异宝之中。康氏和府中女官都随侍在侧,看着她目光停在那处,便开口介绍出那处物件的名字来历。兰轩就这么随意翻看,偶尔随手拿起什么东西,直接打赏给旁边的侍婢,完全无视东西的珍稀。 琅山什么好东西没有,兰轩从来就看不上什么好东西。 白芙来见兰轩的时候,兰轩正拿起一支看起来朴素实则价值无限的簪钗,随意赏了端着这锦盒的侍女。侍女欢欣不已,登时叩首谢恩。 兰轩随意看了一眼行礼的白芙,便转过身来继续转悠,只口中悠悠道:“到底我不是你们正经的主子,见着如今天界愈发不懂规矩的人在府里,也不好说什么。” 白芙脸色有些白,没想到自己一来便受了兰轩难堪,于是强自打起笑容来道:“珅……” “我让你说话了么?”兰轩这次根本没看她,手里拿着一块玉石对着窗外阳光细细地瞧,“我纵不是这府上正经的主子,到底是上古神裔出身。四方水君与我见个平礼也便罢了,不知道姑娘是什么身份,低个头弯个腿,就算是见过礼了?” 白芙不好反驳,只得压着心中怨气道“奴婢白芙,拜叩珅主”,而后跪伏在地三跪九叩。 这次行完礼,兰轩不再说话了,旁边的赤芜嘻嘻地嗤笑出声:“看来姑娘也不是天生仙体,天界规矩还是学得不够。主子没叫你起身,你怎么能起来呢?” 白芙心中更恼。自己被兰轩羞辱,无力反驳,可被一个奴婢羞辱,如何能忍? 旁边康氏低眉颔首:“白芙姑娘平日里虽被当作府上半个主子,到底身份要看清些,规矩也不能怠慢了。” 赤芜故意咂舌:“呦,原来姑娘是半个主子呢?” 白芙再如何,既然康氏已经发话,她便不能再多说什么,只得小心谨慎再行了一遍礼,只是额头挨在冰凉的地面上,总也不听兰轩说起,直到膝盖发麻失去知觉,兰轩才慢悠悠看过来,才想起来似的漫不经心摆了摆手。 康氏这才道:“白芙姑娘,起罢。” 白芙脑中有些发昏,咬着牙谢恩,起身时眼前都有些发黑,膝盖早已没了知觉,旁边伺候她的婢子扶了半天,她才勉力站了起来。 如今四方水君乃是弋翟面前的得力重臣,大把大把的厚礼珍宝日日源源不断地送进府中,白芙之前是凡人,认不得这些东西,如今做了小仙,又得玄沧厚待,眼界也并非狭窄。只是原先自己或只可远观或见都不曾见过的东西就这样毫不吝啬地送到兰轩面前,再让兰轩毫不顾惜地打赏下人……白芙心中愈发恶心。 一个仙婢捧了一个锦盒进来,就站在白芙身边,行过了礼打开锦盒来给兰轩过目,白芙一垂眼,就看见七十二颗润白珍珠颗颗透亮,虽然个头不大,不过胜在质地细腻,种类珍贵,千只蚌里不过才能吐出这么一颗珠来,缠成一串项链颇为华美漂亮。 兰轩走近了,碰都没碰,随便看了一眼,便转身离开:“太素了,我不喜欢。” 那仙婢正要退下,旁边一女官道:“前些日子下头敬上来三十六颗绯色蕴光珍珠,乃是由水族贵女日日以血温养而成,以隔水勾画雕镂之法由几位大师绘了三十六繁花图上去,还未打磨制宝,珅主可要看看?” 兰轩应了,立时便有人送来。白芙看了一眼,那样的珠子,听说弋翟头上冠冕才坠了九九八十一颗,还是不曾雕刻过的原珠。寻常贵族家有几颗已是难得,玄沧这里竟然有足足三十六颗,颗颗雕镂精致,色泽华美。 兰轩随手拿了一颗来看了一眼,撇嘴道:“当初始主一件珠服上便坠了七十二颗蕴光珠,也是以此法雕了七十二行者图,这花鸟鱼虫,到底是不及。” 她唇角微微笑了笑,将原先那珍珠项链一把扯断,听珠子散乱一地清脆作响,故作惊讶:“呦,断了,这线太不结实,还是用鱼丝线穿了才好。”然后看着白芙意味深长道:“不知道我请不请的动白芙姑娘来帮我捡珠子?” 话已至此,白芙怎能推辞,珠子小,她才弯下腰,身后走过的赤芜便一脚踢过来,她“扑通”一声跪在地上。 “珠子小,姑娘仔细着捡。” 兰轩故意为难她,偌大的殿宇陈设极少,珠子滚得到处都是,白芙跪在地上捡珠子时,站了乌压压一片人没一个敢挪动半分给她方便,就这么跪过一群人,白芙仔细数了,确定是七十二颗,这才递给兰轩。 兰轩看都没看,直接挥手,让人将一盒蕴光珠都送到了白芙面前,意思十分明显,就是让她一起穿好了再给她。 赤芜来来回回地侍奉兰轩,眼见白芙认命地拿起项链来,便笑道:“那珠子小,穿孔又细,用针穿怕坏了,姑娘费神拿手穿罢,两个颜色混在一起穿起来,链子也能鲜亮些。” 白芙便只好费力地去一点一点穿珠,两颗白珍珠配一颗蕴光珠,坚韧的鱼丝线极难穿孔,可见是故意为难。白芙花了快一天时间,窗外天色昏黑殿中灯火熠熠的时候才穿好,一百零八颗珍珠项链,花花白白,配色丑陋至极。 白芙一边嫌弃这项链按照兰轩的指示穿成的样貌之丑陋,一边放入锦盒里交于兰轩,她捧着项链走过婢子和女官,等这些人出去之后忍不住地嚼舌根,说兰轩之品味是多么低劣。 等兰轩出丑,看她要的项链是多么廉价。 随即又听见赤芜清脆的笑声:“知道姑娘品味竟这样特殊,用一两颗蕴光珠提提色便罢了,竟将三十六颗全穿了上去。这光泽鲜亮花花白白,真是配姑娘。” 白芙抬眼来狠狠看向兰轩,兰轩唇边只有笑意清浅:“既然是姑娘穿的,就赐姑娘罢。” 赤芜应声道:“主子体贴下人,姑娘可得天天戴在身上才好。” 白芙被辱整一天,愈发忍无可忍,闻言一动不动。康氏抬头看着白芙,声音竟有几分厉色:“白芙姑娘,刚才的规矩又忘了么?赏你恩典,怎可不谢恩?” “什么恩典?” 整整一天,在听到这一声清朗嗓音,白芙心头委屈瞬间遏制不住,声音里都带了隐隐哭腔:“殿下。” 玄沧像是才回来的样子,一身风尘仆仆,他走进来,离兰轩远远地脱了外衣,这才走到跟前。 赤芜行了常礼,笑道:“主子赏白芙姑娘珠子,予她给自己做个项链。” 玄沧目光含笑看过来,白芙便立刻将手微微一收,掌上项链丑陋至此却尽在他眼底,叫她无比难堪。 紧接着便听玄沧道:“既然赏你了,就收着罢。这时候也该用晚膳了,你回去用膳罢。”然后便是叫赤芜准备上晚膳,对兰轩道今日如何忙碌,午膳不曾动过,现在才觉得饿了。 玄沧那副撒娇讨好的模样,只在对兰轩的时候才有,就好像……就好像不是他了一样。 白芙压抑着眼中水气,起身退了出去。 白芙走了,晚膳随即上桌。玄沧坐在兰轩旁边,一边狼吞虎咽,一边还要拉着兰轩的左手,难得却不显粗鲁,依旧是风雅模样。 兰轩倒不是很饿,拿着瓷勺在粥碗里轻轻转着,看着玄沧笑意深深:“怎么,捉弄她,你心疼了。” 玄沧把兰轩手狠狠一捏,放下筷子来把兰轩额头一弹,然后继续吃饭:“你心多。她死里逃生,来历如此,心思敏感,你就当没她这个人,不必在意。” 兰轩淡淡应了一声,没再多说。 本来她也不想对白芙怎么样,白芙此人还不够能让她在意的地步,只是今早与那人相见……到底提不起心情来,心里烦躁的很。 赤芜见她心情低落,便有意逗她,见她心情不好对白芙挑了刺,就干脆拿白芙开刀戏耍。细说来,这白芙也无辜。 兰轩没打算多说什么。 玄沧却突然放下筷子,看着她问了一句:“想好了么?打算什么时候嫁给我?” 兰轩便抽出手来,撑着头惬意一笑:“怎么?你急什么?” 玄沧没说话。 她虽答应了他,却一直说要等自己准备好才行,过了这么久才从琅山搬到赤阶庭来,他也只当她身体虚弱,不便移动,如今既然来了,他以为已差不多到了她能接受的时机。 兰轩见他不说话,也没说什么,只是又帮他舀了一碗粥,放在他面前,然后拿起了自己的碗筷。 “吃饭。” 玄沧看着她再无意谈论此事的模样,静默许久,终究不再逼她。 何必呢?事已至此,他何必忧心害怕。 一桌饭,吃得静谧无言,气氛诡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