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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番外】黑衣人

他初初来到人世,对世界仅有三个印象。  第一,是黯淡夜色之中头顶猩红的一个月亮,将圆未圆,缺了细细的一个弧度,蒙着一层细细的薄雾淡云,看着总叫人心里发怵,浑身的不舒服。  第二,是四周山林一片焦土,黑暗之中也能看得到的被烈火燎烧过的痕迹,似乎不久之前,这里曾发生过什么巨变,将一切毁灭得不复存在。  第三,是面前焦黑的土地上瘫坐着的那个红衣的小姑娘,一身红衣却依旧能看出身上的血迹,她似乎已经筋疲力尽,感觉下一刻就要昏厥过去再不醒来,可是依旧不要命一样地将自己身上的灵力毫不顾忌地向外输出,巩固着一个谁都看不到的结界,而后塑造着他,使他诞生,从而来到这个漆黑不见光明的世界。  看着他的那一双眼睛,又大又亮,带着莫名的妖冶诡谲,平添媚色,恰与一身艳丽华美相配,教她举世无双,倾城又倾国。  他看向自己,自己没有实体,是一团虚无,普通人绝无可能将他看见。可是这红衣的美丽女子却能看见他的样子。他出现的那一刻,她眼中那种复杂而深刻的情绪减轻了不少,教人觉得这紧张的气氛都缓解了许多,可是依旧没有完全散去。  他后来知道了她是怎样的一个人,从来挂一副云淡风轻的微微笑意行走四方,真正的喜怒从来不形于色。那双眼睛神秘如万丈深渊勘探不透,那一眼他却立刻就能看清。  后来,他知道那种情绪,叫作害怕。  不惧生死的女子,在那一刻,先是无端的害怕,紧接着随之而来挥之不去的后怕。  这个世界里有许多同时存在的空间,人称之为境。境大多是在鸿蒙初辟天地初开之时自然产生的,自然地扩大或缩小,自然地诞生或消失,但是也有一小部分是由人创造的。能创造出境的人寥寥无几,或者说是根本就不存于世,因为如果没有深不可测到令人难以想象的强大修为,是不可能创造出境的。  至少当时的他就根本做不到。  可这女子做到了。她创造出的境不大,却足以使他在其中生存而不受别人发现。她将他强行拉入境中封锁起来,他根本无力逃出。他只能看到她最后确认了一次自己的安全,然后撤手收了结界,下一刻便晕厥过去。  慌张而来救她的,是几个身着劲装,手脚麻利,功力深厚的男女。  境是这红衣女创造出来的,她去了哪里,境就自动地跟着她飘向哪里,就好像是她要将他带在身边一样。他看着那几个男女带她进了一座宫殿,宫墙几道深,甬道长长,层层叠叠,路遥远地像没有尽头。直到进了一座题着“夙兮殿”的宫殿,那几个男女才将红衣女转给几个女子服侍照看,自己便等在门口。或走或立,或一语不发,或翘首以盼,各有各的模样。而原先在殿中的那些人,自看到红衣女那副模样也开始忙碌起来,找人的找人,服侍的服侍,动来动去,跑来跑去,没个消停。殿外的人也开始多起来,来了又走,每个人来都要问上几句,原本安静的宫殿变得人来人往,看着让人很是头疼。  他后来知道有一种情绪叫做慌张焦急担心,可是当时,除了最初的那几个带红衣女回来的男女还有殿中几个近身伺候的女子之外,他几乎没有看到几个真抱着这种情绪来看她的人,大多是逢场作戏,要多假有多假,偏生全都演得投入。  这个世界让他瞧过这么一次,真是好没意思。  这么一段时间里,他一边看着床榻之上她脸色雪白,眉头紧蹙双眼紧闭,一边听着有人窃窃私语。零零散散的一些小事,还有一桩貌似讳莫如深才近近发生的大事,似乎严重到了周围这些人都措手不及不知如何应对,并且不敢大声说起。  有个叫步公子的,今晚死了。  就死在她昏迷的那座山上,就死在她昏迷的那个位置,就死在,他来到这人世不久前的某一刻。  他瞧了瞧榻上那个姑娘,心中想,她有着那样的情绪,莫不是因为那步公子,死了?  这么一想,心里闷闷的,就想走。  他隐约觉得自己不能离这姑娘太近,太近准没好事,可是他走不了,那境不比结界,结实着呢,他当时功力就那么一点点,连个身子都没有,怎么走?  所以就只能留在那里看着她。  只是后来,他发现自己与别人都不同,别人修炼一年的功夫,他能修炼出万年的功力的时候,他自己也有足够强大的功力可以创造出境,可以横行三界六道畅通无阻的时候,他也没能离开那个境。  这姑娘后来醒来之后与他解释说,她创造他时怕他不听话,就给他下了远古禁咒万重引,管他几死几生,哪怕魂飞魄散,只要他重新聚了魂魄有了那么一点点微不足道的活着的迹象,这禁制就有用。她不让他离开她,他就没办法离开她,她让他做什么,他都没有办法拒绝。  真的,这样禁锢住他的这个红衣潋华美艳无端的姑娘,真是让他不看都烦心。他每每与她说话为她做事,都得想着法儿地给她使绊向她讽刺,怎么戳她的心怎么来,自己一时爽,事后悔断肠。瞧她面不改色的样子他就知道她心里难受,她一难受,他自己也就难受心痛得无以复加。  可是,他每每都会自嘲于此,他连心都没有,怎么会对她心痛呢。  于是依旧每每都要去刺她的心,伤人伤己,没完没了。  久而久之,他就知道了,什么事最让她伤心,什么人最让她痛心。  那个被一道旨意通晓三界不准再以任何方式提起的步公子,那个被抹杀得一干二净好像从来就不曾存在过的步公子,原来名字叫做步孚尹。  真是个乖张怪异的名字。  真是个讨厌的人。  他但凡要伤她,必提一句步孚尹,每每提了这一句,便要怨恨他一次,这步孚尹该是如何罪孽深重祸害滔天,如何叫这姑娘思及念及这样难受。  死了活该!  她做人做事向来正经,不,应该说是,看着明明老不正经,却还硬要装得正经,他看着都累。人前她学问博古通今,永远坐下都是一盏茶一本书,一副心术不正心思诡谲的样子,姿态却是个大家闺秀都比不上的端庄模样,还带着自己一股风流态度,独特的要命。可是人后呢,她往贵妃榻上懒懒散散一卧,骨头都是酥的,打发时间用的是手里头拿的人间烂大街的话本子,男欢女爱,你来我往,轰轰烈烈,流血牺牲,好不热闹,好不荒唐。  他嫌弃她人前人后两幅模样,或者说,她千人千面,谁也瞧不出她到底是个怎样的模样。只是他一个人闲得无聊,偶尔也愿意放下身段去和她安静地坐在一起打发打发时间,那感觉颇有几分现世安稳岁月静好的架势。那种感觉不错,比起毒辣地与她讲话好了不少,他觉得多多尝试也没什么不好,所以每每坐下,都为防尴尬,拿着她那些无聊至极的话本子装模作样。她好笑,却从不戳破,也不理会。两个人静静坐好久,偶尔他也会将书中那些东西看进去一些。时间久了,看得多了,人世间那些复杂的情绪知道的也就多了。人心方寸之地深不可测复杂难言,他终于明白了许多昔日体会不来的东西。  比如说,他当日里离不开她,不是因为结界强大,不是因为法力不够,那些统统都是借口,他只是有一个不想离开她的情绪埋着罢了。从前听多了婢子间窃窃私语坊间流言不断,说自家主子如何面貌美丽如何身形姣好如何家世显赫如何能力非凡,说自家主子天上仅有地下无,说多少男子见着她就走不动道,若不是制度森严等级分明不敢上前,不知这璇玑宫该被里三层外三层围上多少人去,怕是要排出钰馥宫的大门,排出整个琅山去。他觉得自己这种不想离开她的想法细细算来其实应该也属于见着她就走不动道儿的范畴,可是——  爷是谁!爷和那些凡夫俗子能一样吗!  他们那些虚假肤浅的喜欢与好感都不过是上不得台面的龌龊心思,自己这样,自己这样的,说不出口、不敢流露的,才是真的·、真的……  真的、真的什么?  他坐在夙兮殿的琉璃顶上看完了太阳看月亮,看完了云彩看星星,看了不知多少个日夜才终于把根本不存在的大腿一拍勇敢地确认下来。  爷这是光明磊落霁月清风坦荡真诚九死不悔的爱啊!  他爱她啊。  哪怕他没有身体,哪怕他根本没有那颗温热滚烫的可以跳动的心。  他爱她。  所以他不愿意离开她,所以看见她根本放不下步孚尹,他才会嫉妒得要命,所以才会去戳伤她伤害她害苦她,所以他才会因为她的心痛而心痛,所以他才恨步孚尹。  自己这样深爱的好姑娘,怎么就,怎么就叫步孚尹那个无耻混蛋给糟蹋了呢?  他叫不出她的名字,从前不愿叫,现在不敢叫。可是心里默念过无数次,兰轩,兰轩,哪里是口有余香,哪里是绕梁不绝,这明明就是好听炸了啊!  他默念她的名字,心就足以软得一塌糊涂。  哎,又忘了,他哪里有心呢?  他不喜欢这世界的理由又多了一个,它给了他一个义无反顾深爱的人,却没能给他义无反顾深爱她的资本。  他什么都没有,没有身体,没有完整的灵魂,没有亲人,没有朋友,没有伤痛,没有生死,只有她。  只有一个并不完全属于他的她。  如果不是因为她,他放弃这个世界放弃这段冗长而没有意义的生命,也没有什么大不了的。  所以即便她对他千叮咛万嘱咐不要在人前露面,他还是忤逆了。在地下森林的时候,趁着她始料未及,趁着她心蛊发作,趁着她心志不坚,他还是出现在了她面前。  傻姑娘,步孚尹都死了,你还这样伤害自己,一次一次地伤自己的心。  傻姑娘,我陪着你这么多年,每每你心蛊发作难以遏制,都一次次出来予你修为共渡难关,为什么每次你精疲力竭睡去之后,都唤的是步孚尹的名字呢?  这世间没人敢提步孚尹的名字,可是人人都看得出她对步孚尹不曾绝情。  他挺可怜那个东海的龙太子的。那个人明明知道她心中另有他人,却还是骗自己相信她说爱他的那一套鬼话,结果到最后把命都赔了出去,可她也没什么触动,装模作样人间走了一遭,假装自己一片深情,紧接着就号称自己中蛊忘情,那些虚假的伪装即刻停止,再不用装出一副爱他的模样。  可是他也挺心疼自己的。那东海的太子还能让她虚情假意地说一句爱他呢,可是他呢,他什么都没有。  他时常往式微殿去飘浮走动一圈,步孚尹死了,式微殿也荒芜了,院中一圈的白姮再也没开过花,就是叶子抽出了嫩芽来再慢慢衰老坠落。院子里的烙月雅兰都没了,偌大的花房也空了,殿中积了一层又一层的灰,微微推动门窗都不敢使劲,怕它吱呀作响,怕它轰然跌落,怕往日旧事随之崩塌荡然无存。  这又是一件滑稽的事了。步孚尹在这儿住了两百年,要说有什么旧事,也都是与兰轩的旧事,他又害怕什么?  他该期待才是。  那个傻姑娘不忘了步孚尹,如何能好好生活?  后来,她带着他,往明台走了一遭。  他跟着她往云梯上走的时候,那心情怎么说呢?复杂的要命。这么多年了,这姑娘一次都没来过明台,今天这一副缅怀的模样往这里走,还要带上他,这不是要他的命吗?他能不知道这是什么地方吗?兰轩初初与步孚尹相见,带他回来在这空中殿宇里与世隔绝了整整十年,十年的时间说长不长,但当时不知有多少人以为他们俩真要在一起同生至死了。  越往上走,他心里就越抵触。他觉得那里头一定关着许多没人知道的秘密,一定关着许多与他有关的事情,他不能过去,如果他推开门,一定会发现许多自己不知道的事情。他胸口有闷闷的痛,这种痛只有在她心痛的时候才会有,他最初原本以为这是因为万重引让他不得不受她心绪干扰,最后才知道这不过是因为爱她罢了。  他停在门前,法力发出的声音依旧平淡得连个声调都没有,听着枯燥而无趣,可是他能感觉他在用法力说话时整个身子都是僵硬的。他不想要进去,也不想她进去。  门开了。  她与步孚尹十年深厚情谊,同生共死,都在他眼前铺开。  如果他可以像普通人一样拥有身体拥有心脏拥有死亡的权力,他一定会捂着自己的心口俯下身去,蜷缩成一团抵御痛苦,然后在这苦海无边之中无人救援,直至死亡终结一切。  从前她难得与他说起步孚尹,今日便叫他瞧了个够。他想要赶紧离开,她却把步孚尹当年用的陶埙和乐谱拿给他,叫他吹给她听。  她以前就与他说过,她从来没有听过步孚尹,给她完整地奏完整首曲子,但凡知道她听见了几个音节,便即刻收手。  他跟着她这么久,除了听她的命令,除了不顾一切地保护她,他什么都不会,更遑论辨认曲谱,再用埙吹出一首曲子来。传言里步孚尹是音律大家,作曲自然非同凡响,他抗拒地接过陶埙和乐谱的时候,一直在骂步孚尹。  她那样喜欢你,你给她吹首曲子怎么了?  然后,他法力呼出一口气来,那终年死气沉沉躺在她枕边匣子里的陶埙,竟似一个有生命的活物活了一样,带着多年未有的生机发出了一个个连贯的音调,步孚尹那些隐藏最深的爱意,全都藏在这支埙曲里。  他在洪荒往生井中看见她,便是一眼万年。  他为她死为她生,重来一遍哪怕不记得了,还是无可救药地爱上了她。  自己吃自己的醋,自己生自己的气,自己恨着自己。  他就是步孚尹。  他唤回记忆,唤回了破碎灵魂,身体慢慢浮现,终于成了一个完整的人,终于做回了完整的自己,她不知等待了多少年的他的回归,终于可以实现。  可他还是得缩在那宽大的黑色斗篷里,没有名字,没有身份,他不能是步孚尹,只能是过去那个一直缩在黑衣里怯懦着爱着她的无名氏。  步孚尹只会阻碍她,伤害她。步孚尹明知她心中另有图谋,却还是让她步步踏错置自己于万劫不复之地。是步孚尹让她走到了今天这一步退无可退只有孤注一掷的境地,好不容易她能够心无旁骛地去完成自己要做的事,步孚尹怎么能再次出现在她面前。  她终于敢来明台,终于放下了步孚尹,终于决定去做自己该做的事情。  她不再等步孚尹了,步孚尹就没有再出现的必要了。  所以她用禁术拥有了与旁人的孩子,他得波澜不惊地看着,她死了,他得波澜不惊地看着,她好不容易重生,他强忍着心中雀跃激动去看她,看她答应嫁作他人妇,他还得波澜不惊地看着。  因为他是一个连名字都没有的黑衣人,他是从来不曾让她知道自己心意的那个人。  他可以是任何人,唯独不能是步孚尹。  他自她心上走过一遭,到头来竟像是大梦一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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