郦尤推开走廊上的隔扇,倚着框坐下,屋子建在水上,下边是池塘,盛开着荷花莲叶。 郦尤将脚放下,踩在圆盘似的荷叶上,一旁的荷花粉红莹白,却美不过她的足踝。 痛痛痒痒的。郦尤第一次清晰感受到身体的沉重和痛觉,是因为失去力量吗?身体变成了普通人类的躯体。 郦尤想要掀开腿上的纱布去挠伤疤,还未碰及便被一只手捉住。 杀生丸在她身旁坐下,两页隔扇的空间立即拥挤了。 不知是监视,还是观察她的伤,这些日子杀生丸与她同进同出。 “这种伤以前都会立即痊愈的。”郦尤很不喜欢现在的自己。曾经的她上天入地,肆无忌惮,流血丧命不在眼里。然而现在连一点小伤都要影响到她。 “你自己也知道,你现在什么事也做不了。”杀生丸将她的手从她的腿上拿开。 郦尤甩开杀生丸的手,虽然没说话,但眼睛里有着隐隐怒气。他总是这般提醒她,提醒她现在有多无能。 “所以,你最好不要涉险,否则以你现在的能力只会轻易丧命。”撩开她脸侧头发,握着她的后脑勺问,“听见了吗?” 郦尤被迫朝他贴近,最近他做这些动作越发自然了。虽是温柔的动作,但完全反抗不了。 那双像是夜雪的眼,终于淡了凛冽的寒芒 ,倒像夜空中的星星,还似轻微闪烁,害羞而温和。 郦尤放在胸膛上用力的手毫无用处,嘴唇被压住。 邪见经过前院的时候,老远看见一白一红的身影。 “嗯?”待看清,邪见丢了人头杖,拿两只小手遮眼睛,只一会儿又张开指缝去偷看。“真是奇怪啊,虽然两人间平平淡淡的,但看着像是刚好不过。” 邪见转身,突地就见沙纪子在眼前,吓了小妖怪一大跳。 “沙纪子,你在这儿做什么?” “我在这里玩,邪见爷爷。”沙纪子手上捏着只毒蜈蚣,见着邪见赶紧藏身后。“邪见爷爷,夫人真的喜欢杀生丸大人吗?这些日子大家都看在眼里,夫人待杀生丸大人十分冷淡,没有丝毫爱意。” 邪见也认真思索起来。“这个叫做郦尤的女子,应该不讨厌杀生丸大人。” 沙纪子闻言激动了,“只是不讨厌而已……” “杀生丸大人也是这样。”邪见倒是十分冷静地分析。 沙纪子不懂邪见意思。 “杀生丸大人本是没有感情的大妖怪,随时随地都很冷静,看着十分冷漠。你不觉得郦尤和杀生丸大人很相像吗?” “什么意思?”沙纪子对邪见的话一知半解。但她在心里明白,杀生丸大人待郦尤非同一般。他很喜欢这个新婚妻子。 相触的唇瓣,带着一种神奇的力量,两人像是突然间没了任何屏障和距离,各自骄傲自持的面目消失于无形,心不觉间发颤。 杀生丸唇瓣微动,刚施加力道便反应过来,动作缓慢地离开她的唇,低声问,“你怕痛吗?” “不会。”郦尤本欲推开杀生丸的手已经不知不觉搭在他的腰上。 “你一直都是这样,不顾流血受伤,到处乱来。所以我才担心……” 正是她这种不怕流血,不怕牺牲的个性,才会什么事都冲在前面,便是如此不爱惜自己。 因为她不重视自己,才会死去,从他身边消失。 杀生丸抚摸着郦尤的脸颊,尖长指甲划破脖颈处的肌肤,殷红鲜血沁了出来,衬着冰雪肌肤,像画景一般。 郦尤皱眉,偏头躲避,全然逃不开。杀生丸亲吻伤口,舔了一下。 郦尤猛地推开他,像看怪物一样瞪着他,赶紧起身提了鞋走人,竟有种落荒而逃的感觉。 她的脸上居然会出现在这种神情。 邪见走近的时候便见杀生丸大人居然在笑。 在笑,真的在笑。 邪见感觉晴天霹雳。 杀生丸指甲划破的地方没能立即好,过了半天似乎更严重了,两条划痕连成一片,一块乌青。 他的指甲里不会有毒吧? 好在不痛不痒,不在意即可。 郦尤丢了镜子,坐回桌前继续练字,杀生丸进门来便见她颇认真的读书写字,不时问旁边的婢女“这个字怎么读”。 “你连字都不认得?”杀生丸站她背后道。 又揪着机会嘲笑她。 杀生丸见她没瞪人也没打人,似装没听见,奇怪她怎么就忍了,俯身去看,只见她写了半页纸“杀生丸是笨蛋”。 * 邪见发现最近新夫人脸上的表情多了点儿。 这个“表情”还包括“生气”。 沙纪子是玲的子孙,因为某些原因暂时由杀生丸养育。说是养育,其实只是把孩子留在府邸,吃喝住都有由府里妖婢妖仆照理。沙纪子在西国来去无阻,身为人类而无妖怪敢得罪,人类则更是难以伤及分毫。 沙纪子很乖巧,至少给邪见的感觉是这样的。从未给杀生丸大人闯过祸,也未让他邪见费过神。 没想到这样的沙纪子闯大祸了。 郦尤身旁的妖婢都知道夫人很喜欢那只小白兔,每日青草不断,还带着出门散步,甚至晚上放在床边一起安眠,没用多长时间兔子长得圆滚滚胖墩墩。 夫人很喜欢那只兔子,但那只兔子死掉了,而且是作为食物入了犬兽的肠肚。 婢女们找到兔子时便见兔毛沾着鲜血,一团黏稠的东西分不清碎骨和内脏,但是郦尤夫人拴在兔子腿上的红绳就落在一旁。 犬兽抬头看一眼婢女们,不害怕也不逃跑,舔着殷红舌头低头继续吃美味。 “这可怎么办?”妖婢不敢去驱赶兽犬,心里焦急如焚。 “这可如何是好?”另一个婢女哭丧着脸。 太过震惊和害怕,有婢女大着胆子去赶那只兽犬。兽犬挨了一记,痛叫一声,这一叫把沙纪子叫出来了。 “你们做什么?”沙纪子寒着脸,抚摸着自己的爱犬。 婢女哭道,“沙纪子小姐,安鲁把夫人的白兔吃掉了。” 沙纪子不以为意,“吃掉便吃掉了,有什么大惊小怪的?” 女婢们这下也拿不准事态了,看沙纪子小姐这态度,似乎并不担心夫人生气,那么夫人真的会胸襟宽广的原谅和释怀吗? 郦尤因为外出受到限制,加之自己没什么爱好,日子过得无聊,养小白兔成了她的唯一乐趣,但是从今天早上开始便不见了小白兔。让人去找,这小半天了还没消息。 转过湖心便听见婢女和少女的争执声。 “怕什么?大不了我赔她一只兔子。她想要一百只我都能给她找来。一只兔子而已……”沙纪子摸着爱犬的皮毛,一脸无所畏惧,这哪里是在杀生丸和邪见面前的乖巧谦逊。 与沙纪子说话的婢女见着郦尤过来,立即恭敬的退到两边,低头战战兢兢地回话。 “夫人,兔子死了,若你还想养一只,可以……” 郦尤扫过草地上的毛皮红绳,以及黑犬嘴上的血迹,立即明白发生了什么事。 “被那只畜生吃了?”郦尤问婢女,声音和神情都很平静,婢女看不出是否生气。 “是。”婢女回答的声音细如蚊吟。 沙纪子瞥一眼郦尤,拍了拍安鲁的背准备离开。 郦尤的声音轻柔但不失威严。“站住!” “怎么了?夫人想让我赔罪吗?”沙纪子傲慢转身,“很抱歉,吃了你的兔子,我会还你的。” 郦尤盯着沙纪子,脸上虽没表情,女婢们却随着时间越发紧张。 “不需要还了。”郦尤终于说话,神情没有变化。 正当婢女们喜出望外,松一口气的时候,沙纪子尖叫道,“你做什么?” “你怕什么,我只是走近你?”郦尤朝少女和狗走过去。“我靴子里的毒蜈蚣是你放的吧?拿鞋子的妖怪因此受了惩罚,而我的脚到现在都还肿着。” “你说什么我听不懂。”沙纪子因被逼问而露出凶相,“小心安鲁连你一起咬。” 安鲁突然扑向郦尤。 “啊,夫人!”婢女们心紧张到了嗓子眼。 郦尤蹙眉。 几乎只是一瞬间的事情,沙纪子的尖叫声震得婢女们脑袋发懵,然而真正让婢女们傻了的不是沙纪子的反应,而是手持匕首的夫人,还有发出哀鸣的安鲁。 安鲁没有立即死掉,而是歪斜着身子乱窜,鲜血从喉头喷涌直流,哀鸣声带着咕噜咕噜的血液滚动声,只一会儿安鲁倒地抽搐一阵,再也不动了。 “一只狗而已。”郦尤的声音轻柔,与可怕的场景完全不符。持匕首的手很白净,未沾丝毫血迹,她很美,美得张扬,但此刻让人觉得恐怖。 沙纪子尖叫大哭。 “你这个疯子,你做了什么?安鲁,安鲁……安鲁不要死。” “沙纪子小姐!”这下婢女们更同情沙纪子了。 少女又怕又怒,气疯了,从黑犬身上爬起来,扑向郦尤,“赔我安鲁!” 未等近身,便被郦尤一巴掌扇倒在地上,沙纪子照旧不顾一切地冲向郦尤。 匕首翻转。婢女们紧张得心跳停止。 就在这时,制止这一切的人出现了。 杀生丸将少女从郦尤身边拉开,保持着抓住郦尤的手的动作,他差点用力,一旦他用力,只怕会折断她的手腕。 “你在做什么?”杀生丸露出不悦的神情。 郦尤偏头,目光冷然,有种挑衅的味道,“你说我在做什么?” “她是一个孩子,而且还是人类。”杀生丸推开郦尤的匕首,“以后不要妄图取这个孩子的性命,知道了吗?” 郦尤没说话。 “沙纪子!”邪见跑了过来。 沙纪子像个真正的孩子哭得撕心裂肺,那声音让听见的人心都碎了。这也难怪,安鲁自十岁的沙纪子来到这里后便跟她朝夕相处,平时陪她玩,保护她,成为唯一的亲人。 “邪见,带她离开!”杀生丸将沙纪子推给了婢女,那是保护的动作。 “为什么会觉得我会杀了她?”郦尤将沾血的匕首放回刀鞘,手藏进宽大的袖子中,那神态像是什么事也没发生过,然目光含着怒火,第一次邪见知道郦尤生气的样子,白色的火焰,衬着火红衣袍烈烈燃烧。邪见觉得这神情似曾相识,突然想起了复华笹雪。 “不过我确实有可能杀掉她,当她的行为超出我的容忍度的时候。” 邪见赶紧把沙纪子往身后藏。 “杀生丸,我对你也是有容忍度的。”郦尤丢下一句话转身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