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磨而不磷

两日朝会后,太子近侍入阁通报:“吏部尚书郑大人求见。”萧令明得报,知郑肃当是自朝中来,这两日正忧悸难安,此刻着履亲自出来相迎,郑肃见太子容颜略有憔悴,忙上前施礼:“殿下……”    萧令明引他入室,待让座后方道:“大冢宰自宫中来?”郑肃道:“正是,今日朝议之事,殿下当有所耳闻?”萧令明点头:“陛下命我在东宫思过,大冢宰前来是为告诉孤结果的罢?”    郑肃见他既知前情,遂正色道:“压俦一事,陛下于殿上发雷霆之怒,欲从头追究,欲重惩不贷,臣等一干人力谏劝之,自然亦有附和者,多为近几载新科取士,殿下今日未得与会,未能见两派对嘴对舌,僵持不下乱象,因圣意昭昭,臣等险些败退,所幸者,上柱国最终进言‘陛下复记戾太子巫蛊之祸?’一句,这方水泼尘息,陛下最终也只下了一道旨意,便是诛杀那妖言惑众道士,另外,陛下还有一层意图,怕是要很快付诸实施了。”    “陛下可是欲要更换詹事府属官?”萧令明冷冷一哂,“今日大冢宰想必未少受斥责罢?是孤牵累了大人。”    见太子一切皆了然于胸,郑肃叹气道:“当初东宫配设属官,从詹事府,至左右春坊,除却太子詹事由三省长官兼领,余者皆由吏部负责,如今出了这样的事,自然是臣担待,自然是属官们辅佐失职,不过臣挨几句骂倒无妨,只是委屈了殿下……”余话不提,郑肃默然片刻,复又打起精神,正欲安慰太子,却见萧令明面上已作淡然:    “孤到此刻,方清楚一事,所谓压俦风波,作梗者何人并不要紧,陛下不过以此当引,即便是魏藩有心构陷,却也正为陛下所用,”太子垂目一笑,“索性连东宫率卫一并换了,岂不高枕无忧?”说着似有所思,又笑道,“孤给忘了,东宫十一营的将军们,乃陛下一手选拔,非部中所能染指。换与不换,于大局无碍。”    见太子神情温和,郑肃知自己作何语且都无从体贴其心,遂欲偏转话题,提及正在进行的春闱一事,转念一想,亦不合时宜,但因今岁较之去岁有不同处,仍开口道:“臣听闻此次春闱,进士科录取数目较去岁增加数倍。”    本朝虽因袭前朝科举旧制,然高门大族子弟仍多以门荫出仕,自陛下继大统,重进士一科,近几载间,录取者愈繁,萧令明闻此言默然想了半日,方斟酌道:“大冢宰如何看此事?”    国朝名门望族首推清河崔氏、博陵崔氏、荥阳郑氏,崔、郑所出子弟便皆以门荫入仕,不乏据高位者,眼下天心所在,郑肃并非不清,小心望着太子答道:“臣说句僭越之辞,此举兴许利于国,利于陛下,甚至眼下,可利于魏王,唯一不利者,只独殿下。”    萧令明却不细问,岔开话道:“冢宰同礼部,前后也有近十载光阴,与新科举子多打交道,这些人到底才干如何?”郑肃闻之微露鄙薄:“朝廷显官,自然须是公卿子弟。”    “怎么说?”萧令明终提些许兴致,郑肃便细答道:“公卿子弟,自幼习举业,自熟朝廷间事,台阁仪范,班行准则,不教而自成,寒士纵有出人之才,登第之后,始得一班一级,固不能熟习也。”    “前年魏藩有一回进言陛下,进士科当再多重诗赋,如今看来,是早有绸缪。”萧令明忽念及此事,郑肃自然清楚太子所指乃魏王兴文学馆之事,苦笑道:“如今春闱魏王可谓光明正大参与进来,殿下不可不警戒。”    萧令明面无表情虚虚注视前方,一言不发,君臣沉默有时,萧令明忽问道:“崔相今日可有措辞?”郑肃摇头:“崔相始终未曾表态,这也是今日下朝后,廷臣们所议焦点,臣也有些不解,自国舅去职,倘认真计较,殿下也得唤崔相一声舅舅,尽管远了些。如今能为殿下效力者,最得力者,也非崔相莫属。更何况,崔相还领着太子詹事,无论于公于私,崔相也自当为殿下筹谋。”    见郑肃一脸惑然,萧令明道:“冢宰大人仔细想想,我朝宰相晋身之阶,都有哪些讲究?”    郑肃一愣,旋即应道:“通常说来,以柏台领袖身份入相最佳,两省郎官次之,两省中又以吏部、兵部侍郎为上选。”    “正是,崔相本为武将,青龙三十八年陛下逼得国舅不得不去职,随即召崔相自边关返京继任相位,可谓一石二鸟,算来不过两载有余,崔相在战场,自是帅才,可朝中风波险恶,崔相亦不谙所谓庙堂政务,以他素日谨小慎微性情来说,今日此举,不出孤所料,孤也不想他过早卷入其间,孤唯一担忧者,也仍在崔相。”    郑肃不由问道:“殿下为何作此语?”    萧令明复觉伤感:“崔相其人,忠诚果敢,最宜守边卫国,陛下替去他大将军之职,根源仍在孤身上,孤所忧惧者,亦在于此,崔相表不表态,陛下也好,世人也好,皆将他仍视作孤的一党,方才冢宰大人不也言于公于私,崔相当为孤筹谋?”    不意殿下将眼下局势挑得如此脉络清晰,郑肃忍不住起身躬身施礼:“方才是臣失言了。”萧令明顺势扶他手道:“孤非怪罪冢宰大人,不过实情如此,”说着看了看外面黝黑天色,低声道:“孤谢冢宰大人冒私谒罪名前来相告,日后还是勿要轻易涉险,倘再有急情,遣人来即可。孤身上的担子,孤清楚,孤也断不愿作那懦弱无能之辈,废嫡立庶,怕亦不是陛下一人便能定夺的事。”    郑肃闻言,望了望太子神色,心下不忍,忽又想起一事,道:“崔相虽被召回,然其部下叶将军仍据西北前线,如今同殿下结姻亲之好,未必不能……”萧令明缓缓摇首,皱眉道:“孤偶听鱼内侍说及,陛下曾有一回问起将军幺女可曾婚配,便知这婚事,绝非将军主动求之,将军难道不知,千里迢迢嫁女与孤,时议会如何看他?此乃陛下有意为之,西北多为崔相旧部,陛下自要循序渐进,此一事,尚不知是孤之幸还是孤之祸。”    送走郑肃,萧令明未传人服侍,只独身坐于案前,思绪纷杂,想的一身冷汗,渐觉中冷无赖,便阖目和衣卧于窗前小榻边,抬脚蹬开那窗子,任花香顺风而入,胸臆方得几分舒缓。    平康里柳陌花衢游人如梭,朱雀横街毂交蹄劘,轨辙爻错,浩荡春风中,入闱的年轻才俊施施然走进洛阳城,仿佛“三春月照千山道,十日花开一夜风”的无边风光便在眼前,而自深宫发往詹事府的敕旨,天子的手谕亦在浩荡春风中下达至萧太子处,那因贡举盛典而滞留洛阳的青龙三十年明媚春日,于萧太子看来,终究只剩一地残败落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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