收税,肯定是个技术活儿。
自己穿越而来,人生地不熟的,又毫无经验,该从何下手?
田明亮没有盲目行动,而是研究了一番账单。
这三十户中,有二十三户在李家站,且大部分都姓李,欠缴的金额也最多。另外七户,散居在另外四个村落,一共欠十七贯。
这么看来,关键是要集中精力拿下李家站。这地方,不就是吴毅所说的城郊李家站吗?何不去请教一下吴毅?
这么想着,田明亮一路打听着,朝李家站而去。
看来,田明亮对城郊的理解有些偏差,一路打听,走了一个多时辰,大概十六七里路,才来到了一个人口较为密集的村落,有牌坊显示正是李家站。
这处村落,多为窑洞、茅草房,一看条件就不大好。连片的柿子树,枯死了很多,偶尔挂着一个烂柿子,红彤彤的,倒有了几分过年的气氛。
田明亮几经打听,居民都不认识吴毅,也不知是这些人在骗他,还是吴毅在骗他,拟或是吴毅就住在这里,只是别人不认得他。
还是二十一世纪好,有手机和微信,别说就在一个县了,就是相隔天涯海角,一个电话一条微信消息,就能沟通交流,还能发视频发语音。
找不到吴毅,可让田明亮犯愁了,靠他自己,恐怕很难打开收税的局面了。但时间如此紧,若不抓紧行动,全指望吴毅,也不是个办法。
或许,只能先逐户走一遭了。收不收得到税且不论,至少先把每户的情况摸清楚,到时候才说得出个一二三。
看这规模,李家站应该类似于二十一世纪的一个乡镇,田明亮不知明朝的基层政权架构,但他猜测,在乡村一级还是有一定形式的机构的。或许,可以先找到这个机构,大致了解一下各户的情况,便于提高效率。
遇到一个老者,田明亮礼貌地作揖,客气地询问:“大爷您好!请教一下,这儿可有管事的人?”
老大爷一看田明亮穿着杂役的服装,连连摆手:“官爷这般称呼,草民实在领当不起!管事的?官爷是指里长?”
“啊……呃……就是就是!”田明亮尴尬地点头,他哪里知道里长又是什么鬼,猜测大概是乡长、村长之类的吧。
老大爷唏嘘不已:“官爷,实不相瞒,如今年年饥荒,田土倒成了累赘。种田就要交田赋,地里又没有收成,乡里乡亲宁愿抛荒。田土全部抛荒了,县衙要追究,里长要受罚,谁愿做这里长?我们李家站,里长已经空缺三年有余。别说里长了,就是十年一轮的甲首,每每轮到,俱是弃家逃荒而去,盖因惧怕土地抛荒县衙责罚。”
田明亮似懂非懂,不过他明白一点,大爷说了这么多,无非传递了一个信息,要收税,没门儿!
他客气地询问道:“大爷,您家住何处?此处人多嘴杂,不若前往您家,在下向您详细请教!”
“官爷,您张口一个大爷,闭口一个大爷,真是折煞我也!官爷就叫一声老头儿,不然草民真的不敢答应!您再叫,草民只好给您跪下了!”老大爷连连纠正,竟然要下跪。
田明亮连忙扶起大爷,笑着解释道:“您切莫这样!在下初进衙门,不过是个下人,还望您不吝赐教!”
“草民家徒四壁,无立锥之地,既然官爷如此说,那官爷且随我来!”老头说着,恭敬地领着田明亮,走进了一处窑洞。
窑洞和家什物件虽然破旧,但里里外外收拾得倒算干净,田明亮进屋落座,老大爷在对面坐下,开口介绍道:“草民李安定,今年六十有八,犬子李岩十九岁,在二十里之外的银川驿站当驿卒。乡里之中,青壮劳力,或投军或逃荒,草民半截身子已埋入黄土,跑不动咯,就留在故土,哪儿也不去了!”
田明亮回忆了一下,李定安和李岩,好像都不在欠税名单之列。
这样更好说话,田明亮毫不避讳地打开账本,拿给大爷看,并礼貌地请教道:“不知大爷可识字?”
“草民少时读过两年私塾,略通文墨。”大爷谦虚一番,开始阅览账单,一一解释道,“李定平已举家逃荒而去,这十三贯怕是无处追缴了。还有李定华、李定兴、李老四、李宗平、李宗德几户,都已逃难去了。李鸿基已投银川驿做了驿卒,其妻韩氏留守。这李鸿基,乡里之中习惯称呼其小名黄来儿,黄来儿父母早亡,孤苦伶仃无依无靠,然一贯为人爽快,若碰到黄来儿在家,想来此三贯不在话下……”
经过李定安一番介绍,这些欠税户,家里有人的才四户,而且四户所欠金额都不算多。这么说来,自己就算把这四户的收齐,也是杯水车薪。
田明亮陪着笑脸道:“大爷,在下初来乍到,人生地不熟,可否劳烦大爷带路,在下且逐户走访一番?”
“官爷有令,草民自当配合!”李定安答应着,领着田明亮开始逐户走访。
李鸿基家门紧闭,另外三户的情况大抵差不多,家徒四壁,剩的都是老弱病残,举目望去,满屋子见不到任何值钱的物件。即或有十来天的口粮,但人家还得过年,田明亮又如何下得了手,到天黑时,自然是空手而归。
夜间回县衙,显然不现实,况且明天还得去走访剩下的一家,李定安老人开口挽留,田明亮便顺杆往上爬,住在了李定安家。
李定安厨艺还行,蒸了几个馒头,还有一碗蒸肉,两个咸菜,一老一少饱餐一顿。
二人一直聊着天,田明亮得以知道,这些食物是他儿子李岩带回来的,李岩在驿站当驿卒,还能混个温饱。
按照李定安的说法,李家站以前有里长,还有轮流坐庄的十个甲首,每甲十户,如果农田抛荒,或者征不上税,抓不到壮丁,衙门都是唯里长和甲首是问。
但这几年已经连连饥荒干旱高寒四年,逃难的、饿死的人太多,里甲制度早已名存实亡。所以,县衙不得已,只能派衙役亲自来收税。
当然,因为在李定安看来,这些都是司空见惯,都是常识,也就没有说得太过深入,田明亮也是似懂非懂,又不便深问。比如,一贯钱到底是什么概念,驿站和驿卒又是干什么的,这些都是基本常识,他其实是很想知道的。
李定安家的床铺,倒还干净暖和,田明亮穿越到此,还是第一回睡上这么规矩的床。
不过,田明亮倒有些睡不着,胡思乱想了一通。
通过这几天的道听途说,他大致了解到,盖家和艾家是米脂县的名门望族,盖龙是县丞,艾兴是主簿,那县令宴子宾是个外地人,又是初来乍到,县衙大小事务基本上全由盖龙、艾兴把持,宴子宾是百事不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