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明亮三人在这园林中逛了一个多时辰,才回到了住处。这一夜,田明亮睡得格外舒坦。
次日清晨,院子里就响起了练拳的声音,田明亮披衣起床一看,原来孙传庭已带着十来个学生,正在练习搏杀之技。
孙传庭手持一把长弓,左右腰间各挂着一个箭袋,内有箭矢若干。他的前方约八丈外,是一个木制靶子,靶心画着一个黄豆大的红圈。
孙传庭侧身而立,先是左臂开弓,右手搭箭,嗖一声,箭矢直中靶心,发出啪一声脆响。迅疾右手开弓,左手搭箭,又是一箭直中靶心。
短短十秒钟,孙传庭左右开弓,连续交替,一连射出十箭,均是直中靶心周围,密密麻麻,箭挨着箭。
他的学生们纷纷拍手叫好,站在柱子之后的田明亮,也在心里惊呼厉害。
孙传庭收弓,中气十足道:“远程作战,弓箭乃最强之输出也!身为弓箭手,最讲究狠和准,需一击毙命,斩敌首将于万军丛中!箭杆亦可搭载火箭矢,击中敌军粮草、营帐之类,断却敌军辎重补给。接下来诸位练习射击之术,每人五箭!”
学生们依次登场,笨拙地搭箭拉弓,嗖嗖嗖射出得箭,几乎全部脱靶。几个年纪大了和年幼的,甚至连弓都拉不开,场面比较滑稽。
孙传庭的脸上有些挂不住,自己找台阶下,号令道:“好了,射术乃是日积月累的过程,诸位往后勤加练习!孙某近日初学五禽拳法,尚较生疏,今日打与诸位参考。”
说罢,孙传庭扎起马步,呼吸吐纳片刻,双手抱拳,突然运气贯至十指,双掌嗖嗖击出阵阵掌风,脚步腾挪旋转,时进时退,时踢时划,流畅自如地打完一套。
然后解读道:“虎走刚猛、练筋骨劲力,似下山出林之壮。鹤讲轻巧、明角度攻守,似休枝啄食之意。蛇主飘缠、气沉连绵,似草行急步之形。猴重明快、迅速灵敏,似上树取物之态。龙写神意、化刚柔,似出云游腾之观。”
众人与田明亮一样,只是发自内心赞叹,孙传庭打得真好,却没学到哪怕一招半式。
发现有人在外观察,孙传庭客气地说:“白谷书院讲学,素来就是开门研讨,无师长与学生之分,人人为师而人人亦为徒也!不知外侧是谁,大可不必遮遮掩掩也!”
田明亮有些尴尬,从柱子后面走上前,鞠躬问好并自我介绍道:“孙先生真早!在下田明亮,乃令媛之小友,暂且借住在孙先生家,多有叨扰!”
孙传庭听闻是女儿的友人,顿时板着脸,强忍着没有现场发作,礼节性笑道:“阁下请自便!”
继而话锋一转,对他的弟子们说:“今边军作乱,与流寇串联,金县之围,故人刘明舍身取义,何其壮哉!今那李自成名声大噪,民间饥民争相效仿,打着劫富济贫的幌子行盗匪之实,流寇不日或将成势,金人亦蠢蠢欲动,我等急需整饬一支铁血雄师,日日勤加操练,方能铲除流寇,自保家业,切不可大意也!”
田明亮听出来了,这孙传庭对李自成是恨之入骨。虽然自己与李自成已经决裂,但田明亮还是觉得有些不忿。
他礼貌性地询问道:“孙先生,适才听闻先生说,白谷书院素来都是开门研讨,不知在下可否发表拙见也?”
“阁下但说无妨!”孙传庭有些意外,但他所受封建礼节的约束,加之此前自己已经表态,孙传庭还是保持着基本礼貌。
田明亮不卑不亢道:“若是官有官样,百姓安居乐业,何来流寇之说?官逼民反,此乃连锁反应也!在下曾在县衙当过下人,亲眼目睹百姓遭遇徭役之苦,田土成为平头百姓的负担,举家逃难之人不计其数。在下更亲眼目睹县衙官僚草菅人命,平白无故污人清白!君乃舟,民乃水,水能载舟,亦能覆舟。”
“谬论!”孙传庭大声驳斥道,“当今流寇横行,归根结底还在教化缺失,三纲五常之礼教遭荒废,百姓心中无纲常伦理也!”
田明亮毫不退让,针锋相对道:“先生此言差矣!如今天灾连连,饥荒不断,活命,拟或是维护礼教,二者不可兼得也!但凡正常人,二者相较,必然选择活命!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如今已是民不聊生,先生不防问一问大小姐五载游历之见闻!”
“这位小兄弟是叫田明亮对吧?小女昨日曾提及过你,对阁下的护送之恩,孙某不甚感激!”孙传庭正色道,“世瑞,取纹银三百两,以谢田公子三人搭救你姊姊之恩也!”
“遵命,父亲!”一个十四五岁的少年,躬身答应着离去。此人不是别人,正是孙传庭的长子孙世瑞。
好家伙,这孙传庭出手还真是大方,比他学生刘明还阔绰。不过也正常,仅仅是这个庄园,恐怕就价值连城。这孙家也算代州的大世家,自然是财大气粗了。
田明亮在惊叹的同时,也在犯嘀咕,这孙传庭一言不合就叫儿子去拿银子,显然是要打发他们走,相当于逐客令。我这里不欢迎你们,但你们不是救了我姑娘吗,总得意思一下吧!那怎么办?最直接的办法,当然是拿钱摆平。钱还不能太少,要对得住救命恩情,不能显得孙家多么小家子气。
田明亮虽然心里有些不爽,我救你姑娘,可压根儿不是冲着钱来的,你这样未免有些打脸的意思了。不过,也无所谓,钱谁又不爱?三百两银子,那可是笔巨款了。既然你钱多,我们也不介意帮你花一花!
须臾,孙世瑞就端来一个托盘,装这六个白花花的银元宝,都是五十两一个的。
孙传庭居高临下宣布道:“田明亮等三人,一路解救护送小女回到故乡,传庭携全家老小不甚感激!无以为报,兹奉上纹银三百两,聊表谢意,还请田公子笑纳!”
“田某与孙小姐落难之时相遇,算是患难之交,亦是难得的缘分!举手之劳,何足挂齿?孙先生如此重金打赏,实在没有必要!”田明亮谦虚一番,话锋一转道,“然,孙先生护女心切,若在下不收下,实在对不住先生的浓浓情意!恭敬不如从命,田明亮领赏,谢过孙先生了!”
说着,大摇大摆走向孙世瑞,主动去接托盘。
众人都有些惊讶,这不符合常规啊!受赠一方,不是应该再三推让吗?而且,救人之事,若是拿了钱,未免就有些俗气了。最为重要的是,人家还没将银两递到你跟前呢,你就等不及了,主动去取,实在有些见钱眼开!
孙传庭略微皱眉,但很快舒展,大笑道:“田公子一行护送小女,本该好身款待,孙某又忙于琐事无法抽身,实在多有怠慢。寒舍条件简陋,也不便强留,不知田公子一行接下来将去往何处也?”
逐客令,赤裸裸的逐客令,钱也拿了,我是不会留的,你们还是快走吧!此地不欢迎你们!至于下一站你们去往何处,关老子卵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