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0　　　　莫夫人带着女儿走后，屋子一下子空出去许多，顾宪之这才有机会重新打量房子里的陈设，和他记忆中一样，摆着半旧的家俱，柳氏身上也穿着普普通通的衣料。　　　　青青……是这个名吧？也是穿着半旧不新的衣裳，头上一朵小小的珠花微微发颤。　　　　柳氏极为窘迫，搓着手解释道：“我们母女习惯了，也没什么。只要青青身子康健，我已经在菩萨面前烧高香了。”　　　　顾宪之心中苦笑一下，他们祖孙两个欠人恩情照顾不周全，让她们母女处境艰难。说出来，自己都没脸。　　　　“岳母”，他已然改了称呼，直接说出决定：“过两日我要上京，你和青青也跟着一起去。到京里后，我替你请来御医，说不定你的病能完全治好。”　　　　莫青青静静在听，顾世子一来就是不一样，把她原先为柳氏预想的全部照办。　　他现在便改了称呼，让她怎么提退亲的事，看样子，恐怕更难了。　　　　顾意之当旁听，嘴巴微张着，大哥这声调温柔得都不像是他本人。　　　　柳氏唯唯诺诺只说好。　　　　顾宪之目光放到莫青青身上，她仍是低头不看他。　　“你有什么要求？”他问。　　　　莫青青过了半天才回味过来是和她说话。　　“我和娘亲不住在侯府，侯府势大，我怕自己没见识招人笑话。”她早想好托辞。　　住在侯府是方便，有机会和傅氏碰面打交道，但她要想着退亲脱身，想来想去，住在外面方便。　　　　谁会笑话？！顾宪之长眉微蹙不大高兴。　　“不会有人给大嫂脸色瞧。真要有那样没眼色的人，你告诉我，我替大嫂收拾他。”顾意之拍着胸脯，也早早改口叫大嫂。　　　　莫青青抬起头，暗骂小骚包，从小一起长大她会不知道他，喜欢泡在姑娘堆里掐花描柳，最得傅氏的欢心。她恨他还来不及呢。　　顾意之被她那一眼看得莫名其妙，下意识去看大哥。　　　　不过，他倒是看清楚了莫青青的长相，眉眼生得很美，皮肤嫩得能掐出水来，倒不像是在老哈河卫这种苦寒地方长大的女子。　　不错，大哥还算有福。　　　　弟弟偷偷在笑，顾宪之扫一眼过去，顾意之连忙收起笑装正经。　　“把称呼改了吧，叫莫姑娘。”顾宪之吩咐弟弟，想到自己还有正事要办，向柳氏告辞出来。　　　　莫青青完全不想送他们，经不住柳氏再三催促，她只得也跟着出来。　　　　此时天际放晴，碧空如洗，大雪过后放眼过去白茫茫一片。　　莫青青从昏暗的屋子里出来一下子适应不了，用手挡着眼睛，半截雪白皓腕露出来。　　　　顾宪之回头再看她，少女鼻尖小巧凝着两点汗珠子，樱唇一点点，乍一看像是很温顺的样子，就是不知道真正的性子会怎么样。　　等莫青青放下手，让他看清楚她的眼睛，看向他时怀着戒备和提防，甚至夹杂着敌意在里边。　　　　只一瞬间，莫青青垂下眼帘，福身送他们：“顾世子好走。”　　　　顾宪之转身出来，身后传来弟弟叽叽喳喳的说话声：“大哥，莫家姑娘生得不错。我原以为她长得丑，这下该放心了。”　　　　“意之，府里每年都是派谁谁来平泉。”顾宪之突兀问一句。　　顾意之不傻，大哥问这话不是无缘无故。　　刚才明明莫家二姑娘穿着家里送来的上好衣裳料子，而真正的大嫂却穿着寻常衣料，屋里更是寒酸。看情形莫家明打明欺负孤儿寡母，根本没有要遮掩的意思，每年来平泉送礼的人不会看不出来。　　　　“刚开始是顾成，后来顾成让他手底下人的来。”顾意之说话声音愈来愈小，最后他鼓足勇气说道：“大哥，这事不怪顾成办事不利。母亲那边你也是知道，她心里一真不痛快。”　　　　“我知道。”顾宪之简短回答，身上气势又恢复到从前。　　　　转过墙角，碰到宁安侯，他见到的顾宪之仍是昨晚那个气势凛人的沙场将军。　　“贤侄，我有话要和你请，不知方不方便。”宁安侯微微笑着，很有儒雅风范。　　　　顾宪之眸色深不见底，点头：“好，这里不方便，去驿馆再谈。”他又转头吩咐弟弟：“你去城里准备两辆马车，越快越好。”　　　　哦，顾意之大概不想被大哥支走，又不敢当面顶嘴。他看一眼姨丈，嘴皮动一下，最后还是乖乖地替大哥办事去了。　　　　宁安侯笑眯眯盯着顾家兄弟间的往来，手上捻着扳指，问道：“不知道贤侄准备马车做什么？”　　　　“带岳母和青青回京。”顾宪之大步走在前一句废话也没有，落下只言片语叫莫府的下人听去，一时满府里沸腾开了锅。　　“顾世子真的要带二太太和大姑娘走？”　　“是，我听得真真切切，他把二太太唤岳母。”　　“可惜啊，顾世子生得那样好看，腿却是瘸的。”　　“瘸了又怎么样，咱们平泉能挑出第二个像他那样的人？”　　一帮小丫头叽叽喳喳，话里话外全是顾家世子，锁在房里莫青蕊不想听到都不由她。她本来闷在床上睡大觉，听见莫青青要上京一骨碌爬起来，扑到门口用力拍门：“快来人，我要小解。”　　　　“姑娘，房里有恭桶，你在屋里小解吧，夫人说了不让你出去。”屋外的小丫头说这话时直哆嗦，她怕莫青蕊秋后算帐，把气出到她头上。　　　　“屋子这么小，到时间整得满房子臭味道，让我怎么解？”莫青蕊继续拍门。　　几个丫头面面相觑，最终拿出钥匙打开房门。　　莫青蕊一头冲出去，直奔二房的院子。丫头们都没胆多喊一声，夫人收拾姑娘天经地义，她们是什么身份敢和姑娘做对，别到头来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莫大，你要上京去？”莫青蕊争慌慌闯进莫青青房里，开口见山问道。　　　　莫青青抬眼看她，很是淡然：“怎么了？”　　“我也去。”莫青蕊完全不觉得自己在说笑话。　　她去，凭什么？　　　　莫青青一想到回京后要面对傅氏、宁安侯府上下，还有京里许多熟悉的旧人，一颗心纷纷扰扰。　　她记得娘亲去世后留给自己的奶娘丫头全被傅氏赶出府，不知道回京后能不能找到。　　还有要扳倒傅氏，必须要挖出和她通奸的奸夫。　　那个人必定非富即贵，莫青青记得他按自己脖子往水里压，后脑勺咯着一块硬硬东西，应该是扳指一类子的，这东西寻常人家的男人没功夫戴。　　最要紧的是，莫青青咬了他一口，那是临死前拼死一争，用尽全力咬得满口是血，说不定会留下疤痕。　　　　她神思飘游，不理会莫青蕊胡搅蛮缠。　　莫青蕊过去猛推莫青青几下，咬牙切齿道：“反正你又不想嫁给顾世子，让我跟着去替你嫁过去，省得你悔婚惹恼顾家，连累大家都不得好。”　　　　她有病吧！　　莫青青站起来摆脱莫青蕊，她说呢今天莫夫人带着女儿非要守在二房，原来是为这个。　　她们要抢婚约，也要看顾家人愿不愿意。　　　　“我都低三下四求你好几遍，到底成不成。”莫青蕊眼睛赤红，大有莫青青若是不答应要生吞了她的架势。　　莫青青好笑，她要退婚是自个的事，和她莫青蕊有什么关系。　　“不行。”她回答很干脆。　　　　莫青蕊蓦地站起来，两步扑到莫青青面前，压低声音道：“莫大，你别不识抬举。你和婶娘偷着说要退亲，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是为了屠英吧。他从小教你功夫，你俩凑在一起什么话都说，有个饼儿他都要分你半块，你喜欢他是不是。”　　　　哪跟哪儿，莫青青退亲关屠英什么事，她可是瞧出来今天的莫青蕊跟个疯狗没什么两样，逮谁咬谁。难道说早上一个照面，她已经喜欢上了顾世子。　　　　真是什么眼光，那人嘴唇薄天生阴狠凉薄。莫青青都要庆幸自己一早有退亲的打算，她可不想和一个刻薄之人过一辈子，何况还是傅氏的外甥。　　　　“你回去吧，我要收拾东西。管住自己的嘴，少胡言乱语，祸从口出你该是懂的。”莫青青说完真开箱搬出一堆旧衣服整理。　　“哈哈，你怕了。”莫青蕊穷追不舍，认定莫青青和屠英之间有什么才会心虚。　　　　莫青青无语，“我怕什么，莫二，你放心到外头嚷嚷去，不过是个破名声你不在乎，我又有什么在意。再说，我嫁不嫁顾世子和我要上京不是一码事，他要接我和娘去京城，即使我不嫁他，这事也不会变。”　　　　莫青蕊心道怎么可能，她一时急火攻心魔障了，看不清莫家的顾家背后的丝丝缕缕，或者说她一直不想看清真相。　　　　“好，你等着。”莫青蕊甩门出去。　　菱花躲在门口听到她们全部的对话，心里十分担忧，进来劝莫青青：“姑娘，你就这么放任二姑娘胡说八道，万一顾家真的信了要退亲该怎么办。”　　　　那样更好，莫青青心说，就是连累屠大哥不得安宁。　　不行，她不能连累别人，以顾家的势力踩死一个百户比踩死一个蚂蚁还要简单。　　　　“你去到门口，让顾家人替我捎个话，说我想见顾世子。”莫青青吩咐菱花。　　菱花听了扭身出屋子，不一会回来说道：“顾世子可能今天没空。”　　她又伏低身子在莫青青耳边低语：“听说，顾世子压着大房老爷催军粮，限三天期限，还要大老爷亲自送到蒙外去。”　　　　原来他来平泉不单单是为了柳氏母女，还有正经公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