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1 宁安侯来找顾宪之无非不咸不淡扯些没用的,意在攀交情,谁都知道这位主从小在蒙外斡难河边长大,于京城的人情风物一窍不通。他现在不通情理,不代表一辈子都不理俗务罢。 顾宪之可有可无听着,手指轻敲桌面,不经意看向西边重边把守的厢房,再瞥宁安侯一眼,嘴角笑意不明。 宁安侯见过几次他这样的笑容,不知为何,心里有种莫名的寒意。 他借端茶碗偷偷打量顾宪之,想了想还是说道:“其实贤侄大可不必认莫家这门亲事,要想报恩拿什么报不好,金银财物,只她们母女两个一辈子都花不完。” 又一个人这么说,顾宪之状似无意,也在暗中观察宁安侯。 听说他的第一任妻子出身自跟随太-祖打江山的苗家,后来苗家在几个皇子争储的过程中做了炮灰,全家被发配到岭南,一去二十多年。 到今上登基赦免许多权贵家,也不见有对苗家开恩的迹象,连累得宁安侯府沈氏上下也不得圣上重用,巧就巧在沈苗氏在生下女儿之后不到三个月得臆症而死。 一年之后,他便迎娶东安伯家的嫡幼女傅氏,与镇宁侯做了连襟。 这当中,有好多事是顾宪之前世不曾深思量过的。 祖父把他拘在斡难河,他老人家觉得是为他好,偏偏叫他养成目无下尘的性子,自觉凭一身本事还有什么可畏惧。最后,他恰恰死在别人的阴谋算计之下,死时不到十九岁,壮志未酬。 扯了半天口水,见实在没什么可说的,宁安侯起身告退,走到驿馆院子里时也看向西厢房,心中存有疑惑。不过,他生性谨慎,不愿沾惹上事非,并没有多问。 顾宪之送出驿馆,带着人去了粮仓,他带来的兵和平泉的守卫泾渭分明站成两排,相互都较着劲。 平泉守卫不服气被顾家人压一个头,顾家这帮家兵也颇为看不起驻地守军白领俸禄不干正事,互相看不对眼,都不说话火药味却是十足。 顾宪之要进粮仓,一个人挡在他面前,硬声拒绝:“顾世子,怕是不合规矩吧。” 这个人……顾宪之半眯眼,问道:“你是?” “百户长屠英。”屠英今天本来不当值,可昨晚出了那样的事,城门口和粮仓叫外来的兵占了,平泉驻军咽不下这口气,一个串一串能来的全来了。 他们全守在粮仓外面,隐隐有和顾家做对的意思在里边。 屠英,原来他叫屠英,还是一个百户。 顾宪之认得这张脸,前世他临死前大概三个月的时候,有一拨重犯被发配到斡难河。屠英就在其中,脸上刺着字,额上顶着拳头大的一块疤,凶神恶煞,来斡难河的当晚和看守他的人打了一架,差点勒断一个小兵的脖子。 叫顾宪之命人抽二十鞭子后送到马厩里等死,后来人怎么样了,他也并不清楚。 平泉的百户会因为什么原因发配到斡难河? 看来,他不知道的事还有很多。 “屠英是吧。”顾宪之语气轻轻,阿武就在不远处,他和世子从小一个被窝里长大,比世子肚子里的蛔虫还要了解他。顾宪之一开口,阿武便知该要注意着点屠英,回头找个打听他的底细。 顾宪之比屠英高出多半个头,五官硬朗,气势更为迫人,逼得屠英有些招架不住。 屠英微微退后一步,依是不让步:“顾世子,这是平泉治下,你不能随意乱闯。” 顾宪之原本没打算进,来只是想再逼一逼莫达,试探他到底有多少底牌。 他断定,只凭莫达一个不敢顾家做对,身后肯定还有别人。会是谁一意要置他于死地,顾宪之目前尚无头绪。 一条走狗,他若是痛快了事便宜了莫达,怎么得也要挖出莫达身后那人,不枉他白死一回。 两人僵持着,没引来莫达,倒招来风风火火出府的莫青蕊。 她是打听到屠英的行踪追着过来,没想到顾世子也在,正好省得她再跑一趟。 所以,莫青蕊下马,开口把莫青青往死逼,“屠大哥,你还不去看青青姐,她不愿意进京,正在屋里掉眼泪。” 屠英脸唰的白了,他清楚眼前站着的是谁,更明白莫青蕊血口喷人对莫青青诋毁有多大。 “莫二姑娘,少胡言乱语。”屠英双拳紧握,凝着无数怒气在当中。 “真的,”莫青蕊一派天真不知事,仍是再胡说:“她被顾家看住出不来,叫我来找屠大哥。” 见莫青蕊越说越不像话,屠英有口难辩,只对着顾宪之说道:“顾世子,空穴来风的谣言万万不能信。死去的千户大人曾经教过我武艺,屠家感恩,代他照顾伯母和大姑娘义不容辞。” “好巧,莫通也教过我功夫。”顾宪之的应对出乎大家意料。 屠英眼中微闪,正对着顾宪之说不出到底是什么心情。 嫉妒还是不服气,亦或是两者都有。 顾家的权势是他不曾有的,顾宪之的出色也是他不能企及的高度。更何况他们有婚约在先,名正言顺。 顾宪之看着眼前的青年现出颓态,后退一步不再言语。 他也走回马旁,放下话来:“粮仓我可以不进,不过到期限那日莫指挥使筹不齐军粮,让他自己提着人头去驿馆来见我。 莫青蕊急了,她出来一趟为得是什么。她只恨出门前没好好打扮自个,还穿着早上那身衣服,蓬头垢面的怎么见顾世子。 她自持容貌比常人要美,不过对着自己心仪的患得患失,反而踌躇起来,有点不敢上前。 “顾世子”,莫青蕊牙一咬,挡在顾宪之马前,一对上他的眼神不由自己双颊发烧,捏着衣角扭捏起来。 顾宪之眼神冷冰冰的,莫达想干什么?前一世青青早夭不在人世,他都瞧不上他家女儿。如今他的未婚妻康康健健,他仍是打发女儿出来做妖。 他绕过莫青蕊直接上马。 “顾世子”,莫青蕊再喊,“青青她真的是……” 后面的话她没胆说出来,顾宪之眼神冷如刀锋,她不由打个寒战。 “管住你的嘴,再别让我听见同样的话。”顾宪之甩下话带着人离去。 到了晚上连顾意之也知道这事,他凑过来取笑:“没看出来,大哥真是招女人缘。姐妹争夫哦。”他的尾音拖得长长的,难得有戏谑大哥的机会可不能放过。 “你过来。”顾宪之唤弟弟到眼前,伸出手指狠弹他的脑门,哼道:“我叫你办的正事怎么样了?成天不务正业,一颗心尽扑在没用的功夫上头。” 顾意之捂着脑门叫疼,“大哥,你欺负我。” 顾宪之挑眉,欺负了又怎样。 不能怎么样,谁叫他是大哥。顾意之悻悻不快,不一会儿又扑过来,小小声说话:“大哥,你真没对姨丈说起那事。”他眼睛冲着西厢房示意。 顾宪之收起笑意,“公是公,私是私。这件事干系太大,不能轻易泄露出去。” 顾意之还是不甘心,嘟囔道:“你说他……” “管住你的嘴巴,要不然以后别跟着我做事。”顾宪之冷冷来一句,顾意之果然闭嘴不说话。 ****** 莫青青说要约顾宪之见面,说完时间不长她又忘记了,她手底下要忙的事太多,几天之内要迁往京城打点行礼不说,时间匆促之下还要备着送给镇宁侯府的礼物。 她下午开过礼单子,交给菱花去办。小丫头领着顾家几个精干的家兵走在平泉的大街上,可是耀武扬武了一回,晚上回来带着人把东西往莫青青房一堆,拍两下手掌脆声道:“都齐了。” 莫青青拿起一件披风准备去马房喂马,草草扫了几眼,嗯嗯说好。 今天出去和平常不同,莫家大大小小的人见了她点头哈腰,个个齐声喊莫大姑娘,都是些趋炎附势之辈。 莫青青爱搭不搭,进到马房里,映着烛火站着一个人,高大儒雅,风度翩翩,她一时不知该说什么。 “莫大姑娘。”宁安侯抓起草料一把一把添到石槽里,笑得那样温和,“大姑娘这匹马不是凡品。” “是顾世子送的,这马认主,不吃别人喂给它的料。”莫青青离宁安侯有两步远,抓向料槽的手微微发抖。 宁安侯并没有气恼,干笑两下拍干净手上的草料 莫青青把食槽里的草料扒出来,又重新添上。她一个做这些习惯了,身边有人盯着她,短短半烛□□夫前心后背汗浸透了。 宁安侯背着身斜睨莫青青,如果没有意外,这位可是将来的镇宁侯夫人,提及结下香火情对沈家大有好处。 “莫大姑娘上京后可以常来宁安侯府走动,我也有个小女儿,虽然比你小两岁,不过她也喜欢骑马狩猎,想必你们俩能说到一块儿。”宁安侯笑容可掬。 莫青青止不住自己发抖的手,用另一只握住它。 她长到八岁,父亲都没用这种口气和自己说过话。他只有对着明玉才是这种讨好的口气。 如今他来讨好她,是因为顾家吗? “好,我一定去。”莫青青答应,正愁没有合适的借口去宁安侯府,碰到合适的梯子哪能不上呢。 宁安侯目的达到,悠悠然离去,留下莫青青对着一匹马沉默无言。 马儿哼哧哼哧吃得欢,房梁上挑着一盏油灯,灯光昏暗,莫青青脸上神色晦暗不明。 她的父亲……宁安侯府到底有多少她不知道的秘事。 关于娘亲的死,她的死因不明,难道父亲就从来没有怀疑过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