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6 镇宁侯夫人盯着顾婆婆看了有片刻,末了冷笑道:“兰儿的生辰,请什么人来做客唱什么戏理应她说了算。按理说她和莫姑娘连面也没见过,投不投脾气还在两说。不过……” 她顿了顿,嘴角勾起一抹笑意,“既然顾婆婆开口说了,这事由你盯着,老侯爷调-教出来的人不会有差,想必能教莫姑娘早点熟悉家里的规矩。咱们家亲戚那天来的不少,婆婆莫叫侯爷和我在人前失面子。” 她语气中把莫青青当成一个不懂规矩的野丫头,只字不提莫家和侯府那点渊源,倒反将顾婆婆一军,好似莫青青必定要在人前出丑。 柳氏脸儿吓得煞白,不敢抬头多说一句话。 莫青青不想忍,她缓缓站起来说道:“夫人许是想差了,我虽然在小地方长大不懂大家里的规矩,可为人基本的礼节还是晓得。笑脸迎人,与人为善,这两句话不差吧。我和娘亲初到贵府,并没有非要在贵府大姑娘生辰那天露面,夫人若不愿意,我也识相不参加。可夫人没必要处处针对我和娘亲,莫家虽寒酸,我们母女从来没有打算看别人的脸色过活。” 镇宁侯夫人脸色微变,一双美目头一次看向她,嗤一声:“莫姑娘有这等骨气便好,以后记得你自己说过的话,千万别忘了。” 她再一次端起茶碗,这回可是真正要送客。 莫青青福个身拉着柳氏出来,感觉得到镇宁侯夫人对她们母女那股莫名的敌意。这样倒好,她想退亲更省事。只是怎么才能和宁安侯府那边牵上线,哥哥不在京里,沈家还有什么人能值得信任。 她埋头想着事,转过回廊,顾婆婆在旁提醒:“世子爷来了。” 莫青青抬头,红漆廊柱错落有致,一抹玄色由远及近,脚步一高一低,微瘸的腿并不影响他挺拔的身姿,乌发银面,俊脸依旧漠无表情。 她低头避到一旁,一双厚底皂靴悄无声息停在眼前三步。 “你们刚出母亲房里出来?”顾宪之问,他注意到柳氏惊魂不定的神色,转头去看莫青青,无奈她还是低着头。 男子身形颀长,身上气势极有压迫感,顾家跟着柳氏母女出门的小丫头们悄悄红了脸,垂头用眼角偷偷去瞄世子爷。 见没人说话,顾婆婆回道:“是,老身带着莫太太和少夫人去见夫人,可巧十日后是大姑娘的生辰,原来定好请京里大大小小公侯府里的太太和小姐过来听戏。老身想着是个机会,何不让莫姑娘也露个面。不过,莫姑娘怕给夫人添麻烦,只说那一日她不用去,在屋里听听曲儿也能解闷。” 顾婆婆一番话说得滴水不漏,既没提镇宁侯夫人的冷淡,也没说起莫青青顶嘴那一番话,乍一听两边都处得不错,再细一琢磨话里的深意可就出来了。 顾宪之焉能不知里头的门道,侯府里才几个女人,个个都不省心。 “让她去罢,别说麻烦母亲的话。不过,莫姑娘初来乍到人生地不熟,到时候有劳顾婆婆在一旁多帮衬。”他话虽然对着顾婆婆说,眼睛却是盯着莫青青看,只能看到她一边侧脸,耳垂后一缕碎发卷成一个好看的弧度贴在脸颊上,玉肌青丝对比鲜明,有种莫明的动人之处。 顾宪之发现自己之前低估一件事,他对怎么应付未婚妻真是想得太简单。 原想着把她们母女接到京城,为柳氏治病先当其要,再为莫青青找一个可靠的人,帮衬着让她在侯府里立起来。 现在看来,不是她能不能立起来的问题,而是她根本不想呆在侯府。 他眼波转动,顾婆婆会意,轻轻拉走柳氏并顺带让所有的丫头避到远处。 从廊外看高大俊美的男子微微勾着头,而那婀娜多姿的少女也是螓首低垂,好似两人窃窃私语,实质他们还很陌生,只能说才相识。 “青青”,顾宪之换个称呼,记得为她起名的那人说起过见,恰好女儿出生的那一天从城外巡视回来,遍山青草繁茂,山花烂漫,他想都不想为刚出生的女儿起名青青。 那人为救他而死,世人都说莫通救下的是老侯爷顾山,其实不是,是他,而且救了他不止一次,前世和今生。 “夫人为难你了?”他为她递过一方帕子,莫青青小巧的鼻尖上又沁出汗珠子,粒粒若珍露,他见她几回都这样。 莫青青抬头没去接他手里的雪白方帕。 顾宪之对她这么好,只能因为她是莫通的女儿。可她不是,她是宁安侯的女儿,是沈家三姑娘,和傅氏和傅氏的所有姻亲都有不共戴天之仇。 总有一天,此事会捅破,她不愿意接受他的好意。 “并没有,以顾夫人的身份轻视莫家小门小户太寒酸也在情理中,我上京前已经想清楚了。莫家并没有高攀侯府的意思,我只求为娘亲治好病。如果有可能,请世子再考虑婚约一事,毕竟齐大非偶,我们两家相差悬殊。”莫青青说话时一双眸子黑亮,正对着顾宪之不避也不让。 顾宪之嘴角紧抿,眼睛半眯收敛锋芒,仔细端详着她。 “退婚的事不可能,不许你下回再提。”他的语气带着不容拒绝的强硬和霸道。 莫青青一口气半天上不来,这都什么人,退婚也不让,她和他见面不超半个月,没必要非要绑在一起不分开。 顾宪之许是生气了,抛下她已经走出回廊,迈着大步卷起一角锦袍。 莫青青追出去,“你放心,莫家不会到处张扬顾家忘恩负义,这件事,是我自己主动提出要退亲。” 顾宪之顿住脚,她卒防不及一头撞在他的后背上,男子身上肌肉虬横,猛一下碰得她鼻子酸痛,眼睛里也涌出泪花。 顾宪之回头,见莫青青捂着鼻子,眼泪汪汪的,活像他养大的小马驹一不小心碰到木桩上,颠颠跑回来让他诉说委屈。 “你是大外甥吧?宪儿。”一个特别柔媚的声音响起。 莫青青抬头,隔着十几步远站着一位美妇人,肩披大红绣芙蓉花披风,发间插着几枝明晃晃的珠钗,耳边一滴拇指大的血红玉滴坠烁烁生辉。饶是这般艳丽的装束也比不上她的貌美让人惊心,美妇人眉眼弯弯盈着笑意,红唇玉肌若春时的娇花开得如火如荼,睥睨流转明艳不可方物。 她的心都要跳出来了,是傅氏。 孙婆婆是去迎接姨太太进门,见世子爷站着不动,她忙介绍道:“世子爷,这是宁安侯夫人,你的姨母。” 傅氏灿然一笑,满府里娇媚的小丫头们在她面前全要黯然失色,她的声音也是格外动听,“真是外甥,我说呢,这么出类拔萃再不能是别人。” 顾宪之轻点一下头,淡淡道:“见过姨母。” 傅氏一双会勾人的眼珠子仔细打量过顾宪之,又看向他身后的莫青青,只匆匆扫过一眼便挪开,一个没长开的小丫头倒有几分姿色。 “刚才那个人是莫家姑娘?生得倒也不错。”傅氏进姐姐正屋前再问孙婆婆一句,忽尔又笑了:“姐姐也是,不喜欢人家干嘛放她进门,几两银子打发了便是。京城里好姑娘一抓一大把,难道说挑不出一个家世品貌能配得上外甥的人。” 孙婆婆苦笑,“哪里是我家夫人要接她们上京城,这是世子爷的主意,姨太太不是不知道,老侯爷那边对莫家着实放在心上。” 傅氏冷哼一声,再没说什么。 她来和镇宁侯夫人扯家长,十句里有八句扯到顾宪之身上,有意无意问道:“姐姐,外甥不长在你身边不假,可他总是你身上掉下来的一块肉。咱们不能眼睁睁看着他随随便便娶个小丫头进门,闹得家宅不宁。先前你妹夫便是例子,他娶谁不好,偏要娶苗家最疯不受管束的二姑娘,夫妻俩个新婚头一天便吵嘴,那些年他没过上一天安生日子。” 镇宁侯夫人可有可无听着,明显心不在蔫。 傅氏见屋里没人,悄悄伏耳过去:“姐姐,我来是有正经事找外甥问,关于沈家那个孽种,他在边塞时可听说过什么。” 镇宁侯夫人颇为厌恶妹妹的这套说法,瞪她一眼:“什么孽种不孽种,他可是妹夫的嫡长子,你府里的世子,想玩什么鬼花招也要把尾巴藏起来,让别人看着还指不定怎么想。” 傅氏告饶:“好好好,我说错了还不行。好姐姐,你打发个人把外甥喊进来,我问他两句话。刚才有外人在,我不好开口。” 镇宁侯夫人低头拨着腕上一对通体翠绿玉镯子,半天不作声。 傅氏催她好几遍,她才微微叹一声,“好吧,清芙,去请世子爷来一趟。” ****** 莫青青那边猛然间见到傅氏,她一颗心全堵在噪子眼,生怕控制不住自己当场扑过去撕了她,以至于紧紧攥着顾宪之的衣角而不自知。 顾宪之偏头,近得可以闻见她梳头时用的桂花油味道。 二弟那天怎么说的呢?女人最喜欢欲拒还迎,嘴里说不喜欢,说不定心里最喜欢不过。 他有点吃不准二弟说的对不对,不过这会急着出门办正事,本来碰见莫青青母女耽误了时间,再误下去那边约好的人可是等不及了。 可莫青青低头不知沉思着什么,一双手攥得骨节都发白还是不松开。 他盯着衣服那处皱得不能再皱的地方,有些无奈。 女人真是麻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