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月的玉水城飘起了小雪，树上细小的枝叶被冻住了，大街上的青石板也被蓬松的白雪浅浅地盖上了一层。城里家家户户都烧起了炭火，有不少人家直接在上头搁上一个小锅，里头咕咚咕咚地煮着汤，热热地喝上一碗，打从心底里暖起来。 城外没有城墙挡风，猖狂的北风直吹进人的骨头里，冻得人骨头疼。城门口的官兵加快了检验的速度、排队进城的百姓也加快了脚步，尽管如此，队伍还是丝毫不见有变短的迹象。 “到底找到了没有？” 队伍最前端有一行五人，眼看着就要轮到他们了，其中一人还在翻找着入城用的身份凭证。身边一个被唤作“月姑娘”的年轻女子气恼地瞪了对面的男子一眼，又忍不住埋怨：“就说了不带你，看，连身份凭证都丢了！” “我们好歹相依为命了好几个月，没想到您是能共患难、却不能共富贵的人啊……”身穿铜绿色披风的男子一边回嘴、一边努力地在身上翻找着，又突然叫道：“有了有了！”从衣襟里翻出五份身份凭证。 路过的客商闻言，望望“月姑娘”，又望望“铜绿色披风”，表情怪异。 “呿，什么相依为命，明明就是你依着我和青鸾。”明月从伍成手上抽走属于自己的身份凭证，顺手就往对方脑袋上招呼：“我们姐弟出来走走，你凑什么热闹？” 被打得额上生疼，却又不敢还手，伍成委屈极了，只能抱头鼠窜，嘴里还不服气地高声叫着：“那青鸾和小冬呢？他们都能一起出来，凭什么我不能跟着了？”小冬是明昭身后裹着墨灰色披风的少年，正笑嘻嘻地看着热闹。 见伍成一副憋屈的样子，明月玩心大起：“小冬是昭弟的人，青鸾是我的人，那你呢？你又是来做什么的？” 伍成一时语塞，一路上都没再开口。待一行人进了城、已经进了一家小店点羊肉汤喝的时候，坐在矮小的木凳上，老半天了才磕磕绊绊地憋出一句：“我、我是青鸾的人……” 青鸾面无表情地望他一眼。 羊肉汤来了，汤面撒着切得细细的葱花，里头有撕成小块的羊肉和羊杂，炖得软软的，有点嚼劲，又不至于太韧。底下还铺着一小把粉条，吸足了鲜美的汤汁，混着配料一起吃，在寒冬中吃上热乎乎的一口，驱走了入骨的寒气，整个人都安定下来。 “还吃得惯吗？”明月一边喝着汤、一边观察着旁边明昭的神情，关心地问着：“边境的口味跟京中的还是有些不同，若不合你胃口，待会回去让厨子再做一桌你喜欢的菜色亦可。”庆亲王不嗜重口食物，王府中的厨子也擅做些清淡些的菜色，明昭在庆亲王府长大，口味想来也是差不多。 没想到，明昭刚吃了一口，眼睛便亮起来了，听得明月开口，连忙多舀几勺、忙不迭地往嘴里送：“没、没有，我很喜欢。”怕明月不信，还抱起碗直接对嘴喝：“我从未吃过这样的食物。” “要让你父亲见了你这幅模样，不知道他会如何反应……”见明昭抱着碗、又吃得急，毫无形象可言，明月既是吃惊、又是好笑，怕他烫着了，又要伸手去拦：“好了好了，你慢慢吃，小心烫了舌，有你好受的。” 被阻了一下，明昭才反应过来，见大家都在看着自己，连忙把碗放下了。腼腆地笑笑，终于恢复了平素贵公子的形象。 颠覆明月印象的还不止这一桩事，等喝完汤、到集市上闲逛的时候，明昭见了街道上各色人种摆的摊子，更是兴奋不已。加快脚步，径自走到一个外族女子的摊档上、观察着上头的各式小玩意儿，完全将同行的一行人抛诸脑后。 “我竟不知道昭弟原是这样活泼的性子……” 印象中，明昭总是乖巧地跟在庆亲王身边，平素少语、又不喜交际，从小到大都是那样温顺腼腆的性子。明昭少年老成，除了有点内向之外，其他一切看着简直就是一个年轻版的庆亲王。然而，时隔数月后在边境再遇，明昭与从前却是大有不同了。 突然回过神来，发现身边没了人，明昭这才抬起头来，望向明月，笑着喊道：“姐姐，快来，这里的玩意儿真是有趣。” “来，这便来了。” 小摊的摊主是个年轻的女子，骤眼看去只觉得是个外族女子，仔细一看，却见五官中隐隐有着汉人的影子，轮廓深邃，又多了一份柔和的美态。此时见有客人上门了，连忙站了起来，用流利的汉语招揽生意：“都是从外地运来的小东西，来看看吧。” 明昭惊讶地问道：“你是汉人？” 大概是被问得多了，女子自如地回答着：“我的父亲是汉人，我的母亲是流落到大雍的外族。大雍和其他地方的语言，我都会一些。”一边介绍，一边还不忘推销着货物：“我常年在各国倒腾货品，卖的东西每回都不一样，要是错过了，下次就未必再有了。” 见明昭对那些零零碎碎的小东西感兴趣，明月也陪他在小摊上随意挑选着。这摊子上摆着五花八门的货物，连衣物都放着几件，大多是外族的款式，看着是挺新鲜的，但都半新不旧的，应该是有些日子的旧物。 不像明昭那样兴奋，明月兴趣缺缺地在一堆旧物上随意扫视，无意中扫到一个不起眼的角落里，忽然滞住了。 角落里有一个小匣子，里面放着些破损的箭头、小块的不知名铁质碎片，还有没了刀鞘的匕首之类的小东西，都不是什么常见的东西。明月伸手拾起其中一个箭头，放到眼前细细地观察着。 箭头呈菱形而带倒钩，箭头处变钝，连倒钩都被磕掉了一半。 用指腹摩挲着箭头末端，明月敛下目光，不动声色，半响，才淡淡地开口问道：“这是什么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