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头看见明月终于对自己摊子上的东西起了兴趣，那女子连忙开口游说：“莫看我这都是些旧物，可是别处买不到的好东西。”特地压低了声音，神秘兮兮地说着：“这些都是战场上用过的东西，一般人想看都看不到嘞。买回家当个收藏，又可镇宅保平安，这么大的煞气，保准没有邪祟敢近身！”　　　　战场上尸山血海，多少人只是远远地看了一眼、便数日噩梦不止。从那儿捞到的东西，如今竟然还有人用它来挡煞，当真是桩难得一见的奇闻。　　　　“真的吗？”　　　　倒钩处切口粗糙，应该是受外物粗暴撞击而断裂。明月第一次看到这种箭头的时候，差不多已经是快一年前的事了，顾杉和书房的案头上，有一张图纸，上头绘着军部新造的一批袖箭的样式。　　　　他们说，可以为骑兵营的将士配备这种袖箭，不论远近、可攻可守。　　　　静静地感受着手下冰凉的触感，明月低着头，好一会儿了，才轻声问着：“这些都是从哪里来的呀？”见对面半响没有回应，又抬头笑道：“我听说，战后都会有人打扫战场，怎么还有这些东西流出呢？该不是……伪造的吧？”　　　　据明月所知，这批袖箭，只在战场上使用过一次，也是那一次，大雍全军覆没，主将不知所踪。　　　　听见“伪造”二字，那女子瞪大了眼睛、摇着头回答道：“全部货真价实、童叟无欺！”见明月一副不信的样子，一咬牙，俯身上前、压低了声音：“大雍打扫战场再仔细，也打扫不到人家的俘虏身上去呀……”　　　　明月瞳孔一缩。　　　　“我要吃饭、他们也要吃饭，私下倒腾点东西有什么奇怪的？好了好了，你要买便买，下次可未必再有了……”　　　　这时候，同行的数人也看出不妥了。　　　　收起玩笑之色，伍成伸手拿起匣子中的物事，不住打量，深吸一口气，回头去看明月：“月姑娘……”方才，他似乎听见了“俘虏”二字。　　　　驻扎地一战，三千精兵，只得三百二十三具完整的尸体，剩下的再怎么拼凑，也不可能有几千具之多。　　　　疑题似乎瞬间被解开。　　　　“我大雍的子民，竟被算计成了俘虏么……”　　　　摆摊的女子似乎觉得有些不对，马上抽身回去、拉开了距离，狐疑地打量着明月一行人：“你说什么？”　　　　“姑娘。”双眼一直死死地盯着对面的女子，青鸾压低声音：“或许，顾将军……”身为明月的暗卫，她在暗处见证了那场用盔甲拜堂的婚礼、也见过夜半无人时明月的凄清。明月出征的目的、与此刻的心情，她最是清楚。　　　　“顾将军么……”　　　　十里长街人声沸腾，明月身处其中，却觉得自己似乎在一瞬间抽离开去，再看这繁华的人世间，忽然变成了一出褪色的默剧。心神寄在轻盈的雪片上，在空荡荡的半空漂浮着，她巴不得自己立刻随着北风飘到远方、飘到有他的远方。　　　　是不是你？将希望送到我面前、要带我去寻你？　　　　“青鸾。”　　　　在一片压抑中，明月听见自己的声音清晰地响起：“带走。”枭卫会替她问出一个满意的答案。　　　　伍成也跟着枭卫走了，他是驻扎地一战中唯一活着回营的人，结合他的证词，枭卫能整理出一份最详细的资料。而这一去，便是数日，等伍成踏入明月的小院时，已是五日后的深夜。　　　　今夜月朗风清，银霜遍地。　　　　小院里还亮着灯，伍成抬手敲了敲门，听得一声“进”，才推门进屋，只见明月坐在小桌前，支手托腮，面前有好几道菜，热腾腾的放满了一桌。　　　　抬头看见伍成从门外进来，明月点点头，示意他坐在小桌的另一边：“还热着，吃吧。”枭卫那边传信说问话已经结束了，明月才吩咐人上菜，算好了时间，如今入口是刚刚好。　　　　见明月如此冷静，伍成反而不自在了，扭扭捏捏地落了座，又忍不住要问：“您这是……”中午将那女子带回营中的时候，他在旁看着，见明月沉默着却双目赤红。在回来的路上，他已经做好了一进门便被不停追问的准备，却怎么也没有想到，明月会是如此反应。　　　　“吃吧，吃完再说。”见伍成不动，明月甚至亲自给他夹菜：“凉了伤胃。”　　　　伍成只好开始吃菜，一边吃，一边拿眼偷看明月，只见她转着手中的杯子，面色淡淡，不由得再问：“您、您不急吗？”　　　　看见伍成小心翼翼的样子，明月不由得笑了，一口干掉杯中的液体，淡淡道：“急，怎么不急？”　　　　伍成这才发现桌上的酒壶，明月一杯接一杯灌着的，原来是酒：“我吃饱了。”伸手夺下明月手上的酒壶，放到自己面前：“长公主恕罪。”　　　　明月一愣，又忽然笑了，然后点点头：“既然吃够了，那便开始说吧。”　　　　袖箭箭头的事先不提，要知道这一切的来龙去脉，还需从数月前说起。　　　　“在这数日中，前些日子派遣到各国的探子回流，又有新的消息……”　　　　从几年前顾杉和击溃边陲数个小国开始，位处十二小国最外围之地的姜罗便已经开始有不同的打算。顾杉和其人，过于勇猛，又正值壮年，若姜罗想攻入大雍，怕是还要再等个数十年。在这数十年间，大雍国力恐怕又会上升到一个恐怖的高度，届时姜罗更加无法如愿。　　　　一直有心逐鹿中原、统治天下，姜罗首先便要除去顾杉和。　　　　“他们私自在呼然河中下了毒，以下游百姓的性命为代价，坑杀三千大雍将士……”　　　　正面对决中无法战胜顾杉和，姜罗人思前想后，只想出了下毒这一招。大战过来，将士喝水休息，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如果能在这里做手脚，定能取得优势。但呼然河流经各国、相当于各国民众的母亲河，上游的姜罗人同意，下游的百姓也不可能同意。　　　　“五邦盟的士兵也中毒了，因为姜罗人根本就没打算要让他们活着离开，然后嫁祸给大雍，一石二鸟。”　　　　“难怪绵鞣宁死不降……”绵鞣是大雍头一个攻打的国家，正是位处下游，恐怕也是受姜罗□□所害。难怪他们宁死不降，之后的几个小国见前车可鉴、才勉强低头。　　　　想起枭卫那边传来的消息，伍成眼中闪过一丝痛意，又有些犹豫：“至于那枚箭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