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2年,2月底。
方时站在旧写字楼前徘徊。
冬风将墙上爬山虎的绿意卷走,剩下光秃秃的白色花岗岩。
和墙上“人间指南编辑部”的牌子。
穿回九十年代也好几天了,方时还是有点恍若隔世。
方时,本来是一个生在红旗下,成长于世纪之交,发达于新世纪的文章“枪手”。
所谓“枪手”,就是给人捉刀代笔。
截稿后“事了拿钱去,深藏功与名”。
赶巧他接了一个大活儿,给一位脑袋空空的明星代写个人传记。
正当他大言不惭,写下“我把艺术看得比生命还重要”时。
一个天谴,就让他回到了上世纪九十年代,穿到了皇城根下一顽主的身上。
好在,这里他并不陌生。
花了几天的功夫在東胶民巷闲游,
方时喝了物价两毛钱的豆汁,
逛了满是自行车的大街,
装裱了崭新未泛黄的大学同学合照,
拥抱了青春还剩点尾巴的母亲。
然后,就被妈以“文学院大四准毕业生”的名头,打发出来找实习。
攥着大学导师给开的介绍信,方时在写字楼下磨了好几圈。
介绍信上:
给表舅的丈母娘的弟媳的三孙子的表太叔:
我院向由你主办的《人间指南》杂志编辑部推荐实习编辑一名。
此学生品学优良,酷爱伤春悲秋,适合搞文艺工作。
……
得,专业对口。
方时朝冻得通红的手心呵了口气,抬腿走进写字楼。
“哎,那个小伙子,你要找哪家杂志社,跟人预约了吗?”
一楼,传达室的大爷把方时叫住。
方时很久都没听过别人称呼他“小伙子”了,他乖乖地笑了笑,扬了扬手里的介绍信。
“我来找实习的,《人间指南》杂志编辑部是在二楼吗?”
“上楼左转。挂着牌子的就是。”大爷朝楼梯的方向一指,放方时通行。
很快方时就摸到了编辑部的大门。
门敞开着,隐约能看到两个伏案的身影。
为表礼貌,方时轻轻地叩了叩门。
咚咚咚。
听到敲门的声音,两个鸵鸟一样埋在报刊堆里的员工抬起头来,齐刷刷向方时看去。
方时说:“我是来……”
没等方时说完,一位戴眼镜的编辑兴冲冲迎上来,两手亲热地拉着方时:
“你好你好鸟鸟鸟。要么说贵司就是雷厉风行,昨天才联系过,今天就见着面了!没想到来的是这么年轻的小伙子,来,快坐。”
被强行塞了一杯丝袜奶茶,方时觉得自己不像是来实习,像是来视察的。
“这位同志,怎么称呼?哦,你们对岸那边可能没有叫同志的习惯了。这样吧,我们就互相叫先生。”
想起自己应该先报家门,对方推了推眼镜,
“我是《人间指南》杂志的编辑,余德利,先生您是……?”
“我是来实习报道的方时。”方时掏出自己的介绍信。
余德利看了一眼介绍信,又看了一眼方时,然后又看了一眼介绍信。
“合着,你不是对岸来的那位谈合作的经理?”余德利明显失去了一半的热情。
“您觉得我这口音像吗?”方时用正儿八经的京腔作答。
两个人六目相对了几秒钟,方时此时也意识到对方认错了人。
他捧着热乎乎的丝袜奶茶,问:“呃……,这杯饮料我还能喝吗?”
余德利摆了摆手,意思是“随你去吧”。
半杯热饮下肚,方时冻僵的手恢复了知觉。
他乖巧地坐着,等待编辑部的人看完他的介绍信和简历。
刚才的插曲权当没发生过。
编辑部除了余德利外,还有另一个男性编辑。
他长得干瘦,眉眼身材像是二十多岁的,发际线秃得像五十多岁的,
那综合一下,此人权当三十岁吧。
他叫李东宝,正站在余德利后边,拿眼瞅着方时的介绍信。
隔了两分钟,李东宝扯了下余德利的袖子,把人叫到一边,用自以为方时听不见的音量说:
“这什么情况,咱杂志开始招聘新人了?”他摸不着头脑,“我说,咱们杂志现在养活自己都费劲,怎么还想着扩大生产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