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德利回头看了一眼方时，干咳一声，说道：

“我想起来了，之前咱主编是说过有个大学生要来实习。

“说是大四生，这次实习关系到他毕业后的工作分配，让咱留心下。”

“噢，我明白了。”李东宝一拍脑门，“得，咱们编辑部成知识分子流放地了。”

“这也是为了帮助国家安顿人才。”余德利为数不多的觉悟突然上线。

“这样，你去跟那大学生唠唠，条件好就留着。我还得准备接待那个对岸的客户。”

余德利照镜子，思考要不要涂个唇膏。

“我跟你说，这次的广告合作要是谈成，咱杂志资金就有着落。这可是编辑部起死回生的大事。

“往大了讲，海峡两岸的第一次友好合作就看今天了。”

在两人嘀咕时，咚咚咚。编辑部的门又被敲响。

站在门口的是一位西装革履的绅士，和毛衣外头裹了件短外套的方时完全不像。

方时奇怪余德利刚才怎么会把自己认错。

这回，余德利的热情带了点犹豫。

他先是询问了对方的来历，得到满意的答复后，才亲兄弟般挽着对方的手拉人入座。

“你好你好鸟鸟鸟。要么说贵司就是雷厉风行，昨天才联系过，今天就见着面了！”

方时对这开场白可真是一点儿·也·不·熟悉。

来者面色严肃，一般合作商露出这种表情，就意味着洽谈可能会碰钉子。

方时在心里为编辑部捏了把汗。

他可不希望遇上第一天实习第二天公司就倒闭的倒霉事。

果不其然，合作商屁股还没坐热，就开门见山地对余德利摆明来意：

“在贵杂志上登广告这件事呢，我司决定放弃了。”

他的口音是正儿八经的湾那边腔。

又软又甜，内容却比二月的寒风还叫人心寒。

余德利打了个哆嗦。

“怎么不谈了呢，之前不是聊得好好的吗？我们编辑部连广告词和产品介绍页都排好了。”

他急道：“是不是价钱的问题？你跟你们老板说，这价格可不能再低了。我们《人间指南》也不是路边随随便便的刊物。”

合作商皱眉摇头，五官中有四官都在表达失望之情。

“就是看了你们写的广告宣传，我们才改主意的。

“我司认为，贵刊完全没传达出我们游戏产品的概念和特点。”

游戏产品？方时来了兴致。

九十年代，大众娱乐方式已经逐渐步入电子化。

一些条件优渥的家庭耐不住孩子的央求，把红白机作为成绩提高后的礼物。

当然，其中的真品机和卡带寥寥可数，市面上流通的几乎都是山寨货。游戏光碟也不例外。

买盗版的人普遍认为正版消费者像傻子。

盗版是盗版者的通行证，正品是正品者的墓志铭。

余德利不明白对方是哪里不满意：

“为了写《轩辕剑》的广告宣传，我们编辑部都快抢滩登陆大学微机室了。

“这么跟您讲，关于这款游戏的介绍，就差没把教人怎么用键盘写上去了。”

合作商还是摇头。

“余先生，关键不在技术和通关。《轩辕剑》这款游戏设计的时候，我们决心把它制作成特色的古典武侠游戏。

“我们希望杂志的广告宣传和评测能传达出特色：江湖、侠客、神话……唉，可能您还是没玩懂这款游戏啊。”

被余德利死缠烂打几个回合后，合作商摊出“不用送了”的手势，起身告辞。

经过方时的时候，他被方时手边一幅束发佩剑的侠客草图拦住了脚步。

侠客双目璨璨，剑尖点点星芒。

一点潇洒，全在眉梢；平生侠义，悉堆眼角。

草图下，还写了几行角色背景和玩法介绍。

“这是你画的燕赤霞？你画工可真不错。”合作商赏识道。

他默认出现在这里的方时也是编辑部的编内人员。

燕赤霞是《轩辕剑》游戏中的主角，名字来源于当时热播影视《倩女幽魂》。

“这是给游戏广告页设计的一个插图。”方时讨巧地回答。

合作商的眼神越看越挪不开，插图填上去后，之前看不顺眼的方案顿时有了江湖味。

而且玩法介绍写得也很内行。

草图周围还有圈小字。

“这写得什么？”他凑近了看。

在燕赤霞的剑柄旁，有两行小楷钉在空白处。

细读来，是一首从未听过的小诗：

濯足望八方，宝剑七星光。移步龙势动，追奔扫鬼邦。

但只要玩过轩辕剑的人，不会不知道这首诗形容的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