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方,”余德利疑惑道,“我记得你不是人民大学文学院的吗?”
当时的介绍信上写得一清二楚,明明白白。
人民大学,文学院生,酷爱伤春悲秋。
怎么这会儿又胸怀宇宙了?
余德利突然愁从中来。
以他的人生经验来看,能同时对文学和天文上瘾的人,绝对不是天才,更有可能是即将走火入魔的文艺分子。
方时夹了口萝卜,幽幽说道:
“我是文学院的啊。不过在大学里,看书比较杂。大三的时候,我为了练口语,跟一个物理系的新生结成了对话搭子……”
这才有点儿靠谱了。余德利想。
“英语角,咱都熟。我们那时恢复高考没几年,为了学英语,成天往王府井跑。”祁主编忆往昔。
八十年代初,应改革开放的大潮,京城王府井新华书店里开辟出一个英语角。
好些平时不好意思张嘴的年轻人,第一次在这里用磕磕巴巴的英语相互对话。
后来,“英语角”之风逐渐从王府井吹向京城校园,和天南海北。
方时继续说道:“那位同学发音有点儿木愣,好几回我都听不懂他在说什么。
“他也不在乎我能不能听懂,反正就可劲儿地一顿说。
“这样练多影响进步啊。我就问他要他的发言稿。练不了对话权当练听力。
“结果,瞧了人家稿子才知道,不是他发音楞,是他讲了好多专有名词。我没学过不认识。”
祁主编哈哈大笑,“科学的专业术语,对普通学生来说还是有难度的。这也不怪你。”
“可不是嘛,但我不想显得自己太笨,而且也有点想跟他较劲的意思,”方时说。
“每次,我提前一天问他要发言稿,当晚熬夜,弄懂每个句子的意思和发音,再琢磨出一段英文来接他的话。
“一来二去,稿子里讲的宇宙和天体越来越好玩。
“但有一段我实在是读不懂了,我就在稿子里画了红圈,请教他纸上写的是什么意思。”
祁主编颇有些骄傲地抬了抬下巴,他也算是半个物理人,与有荣焉,“肯定是更复杂的术语。小方,你碰上专家了。”
方时一笑,没接话茬,而是接着说道:“他又跟我扯了一堆更复杂的。我彻底受不了了,我在图书馆里吼他:
“说人话!”
李东宝乐了,他斜眼瞥了下祁主编,说:“你吼出了数万翻译家的心声。”
方时耸肩,承认自己当时的失态,不过:
“没成想,他磕磕巴巴地跟我讲:中文……中文版还没有呢。”
祁主编眉毛一挑,觉得事情有点不对味,催着方时继续说下去。
“我堵着他追问,他才把《A Brief History of Time》这本书拿出来。我这才知道,合着他以前一直在我面前背课文呢。”
“哈,这小子!”祁主编摇头叹气。“只会背课文,一聊起天来就成哑巴。唉。”
可转念一想,祁主编又释怀了,“不过,他要是真肯用功夫背《时间简史》,哪怕一知半解,也必定受益匪浅。”
“是啊,而且我也算是因为遇见了他,才知宇宙偌大。”方时点头认可。
听着方时如此绘声绘色地讲述大学经历,祁主编不由得也想起,他自己与宇宙的第一次见面。
祁主编,全名祁书剑。
小的时候,父母带他参观北平天文馆。
那是建国来第一所天文馆。
北平为了设计这所科学巨兽,搬动的专家不计其数。
祁书剑在天文馆的镜筒中,对宇宙远道而来的亿万年前的光眨了眨眼睛。
“漂亮吗?”他身旁一位矮小、戴着眼镜的小老头一脸和蔼地问道。
祁书剑两眼放光地点了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