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了赵姥姥的话,崔世君心里已猜出几分,说是发卖到妓院,其实妓院也是孙二的产业,只不过是挂在他的子侄名下,经过官府的这道手,私盐就变成官盐了。 赵姥姥悄悄瞅了崔世君一眼,迟疑片刻,她道:“崔姑姑,你莫不是要管这事吧?” 孙二手里有银子,官府里还有靠山,是以赵姥姥明知孙寡妇的买卖不干净,也没有声张,像孙二这样的人家,谁敢得罪? 崔世君一笑,她道:“我管得来吗,就像赵姥姥说的,只要税银和卖身契都是真的,余下就不干我的事。” 赵姥姥放了心,她拍着胸口说道:“这话很对,咱们顾好自己,官府还没操心呢,轮不着咱们多管闲来。” 赵姥姥见崔世君无意插手,索性就打开话匣子,她道:“以前这事也有,只是不像这么明目张胆,孙寡妇黑心烂肝,这种银子都敢赚,不怕遭报应。” 崔世君做了十年的官媒,买卖人口的事见得多了,往常也有妓院的老鸨来官府买人,她最不爱和她们打交待,遇到利害一些的主母,存心想整治家里不听话的丫鬟,还会指着要崔世君卖到妓院。孙寡妇经手的女孩儿不同,她们多是被拐卖的,这样的买卖,就连赵姥姥也是不屑一顾。 事情打听出来了,崔世君就不曾在赵姥姥家多留,她没回衙门,而是径直带着阿杏回家,回去的路上,崔世君心里始终沉甸甸的。 阿杏看她满腹心事,小心翼翼的说道:“姑娘,你还在为孙寡妇的事情烦心?” 刚才在赵姥姥家,崔世君和赵姥姥说话时,阿杏就在一旁,起初她跟赵姥姥想的一样,只要银子和卖身契是真的,就不关她们的事,其实她看出她家姑娘,嘴上说不管,实则还是于心不忍。 崔世君对阿杏说道:“这事你不许在外头胡说,见到孙寡妇,该是怎样还是怎样。” 阿杏忙不跌的点着头,崔世君不再说话,她和阿杏往家里走,路过桂荣斋的糕点铺子,崔世君进去买了几样儿糕点,家里的老姑姑和徐姨娘都爱吃桂荣斋的糕点,她这些日子忙碌,许久没和她们好好说会儿话,一次买了不少,带回去讨她们欢心。 到家时,时辰尚早,崔长海不在家,崔福赶着马车送他会友去了,崔世君进屋后,崔福家的过来回话,她道:“姑娘,宁国侯府和东郡侯府的家人上午过来了,说是请你过府有事商量。” 崔世君暗自回想,昨日太子殿下的意思,似乎也是劝莫婉考虑自己的终身大事,当时宁国侯亦在场,今日他们两家同时差人请她过去,保不齐这桩亲事是有眉目了。 崔世君准备明日就到这两家走一趟,她又问道:“老姑姑在做什么?” 崔福家的笑道:“在后院和姨娘一起打络子,隔壁陈家给她送了几个新鲜果子,她还问姑娘几时到家,叫你回来到她屋里去吃果子。” 崔世君笑了笑,打发崔福家的下去,便带着点心,和阿杏一起来到老姑姑的院里。 老姑姑年纪大了,先前天冷,她就不大喜欢动弹,每日只在屋里待着,这些日子天气暖和,老姑姑这才愿意出门走走。 崔世君走进跨院,老姑姑一抬眼就看到她,她放下手里的络子,笑道:“回来了。” 崔世君走到老姑姑身旁,徐姨娘起身把凳子让给她,崔世君顺势坐在她的身边,说道:“这几日早出晚归,也没好好来给老姑姑请安,今日落衙早,我买了你老人家喜欢的枣仁糕。” 老姑姑牙口不好,爱吃甜烂软糯的食物,崔世君记得她的喜好,家里一日三餐都以她为主,孩子们孝顺,她心里也是欢喜的。 老姑姑笑着对徐姨娘说道:“怨不得总说我偏疼世君,一口吃食也记着我老婆子,你们再不许说嘴了。” 徐姨娘凑趣说道:“姑娘体贴细心,老姑姑就是多疼她一些也是应当的。” 崔世君笑了笑,让阿杏把糕点摆出来,又重新沏了热茶,她们几人围坐在一起,一边吃茶,一边闲话,只待茶壶的水空了,崔世君开口,说起孙寡妇和孙二的勾当。 老姑姑听完后,沉默了片刻,手中不停的继续打着络子,她道:“这种事历来就有,官府只怕也禁不住。” 崔世君明白老姑姑的意思,这事她管不住,也管不了,不过知道是一回事,却还是忍不住胸口一阵憋闷。 徐姨娘口里念了一声佛号,她生性善良,最听不得这些事,徐姨娘满脸同情的摇头:“可怜,好端端的流落到那种地方,老子娘知道了,该有多心疼。” 孙二手里的姑娘,不比那些被自己亲生爹娘卖掉的孩子,多半是从外地拐卖的,皮相好的,养个三五年,送到烟花柳巷,从此一辈子暗无天日,再差一等的,卖给大户人家为奴为仆,往后便身不由已,是死是活全由主子说了算。 老姑姑手里的络子快打好了,她耳中听着徐姨娘的叹惜,抬头看了崔世君一眼,又望着徐姨娘,淡淡的说了一句:“各人有各人的命。” 崔世君低头不语,老姑姑把手里的络子打上结,递给崔世君,她道:“你扇子上的络子旧了,换上这个新的。” 崔世君道了一声谢,把老姑姑给她打的络子放到荷包里收好。 几人不再说孙寡妇的事,转而说起她三妹崔世雅,自从她添下小哥儿,就一直没有工夫往城里来,期间毕远文来了两回,许久没有见她和小哥儿,崔世君十分惦记,等到闲了,她还得抽空去庄子上看看她。 次日,崔世君用完早饭,正要出门,徐姨娘来了她屋里,她脸上带了几分忧虑,说道:“大姑娘,老姑姑叫你过去。” 崔世君有些奇怪,老姑姑知晓她每日出门很早,轻易不会叫住她,她道:“老姑姑有什么事要找我?” 那徐姨娘摇了摇头,她说道:“这几日乍暖还寒,昨日她老人家多吃了两块甜糕,晨起就说胸口发闷,崔福请了大夫来看,大夫说不碍事,有些上火,口服几丸药就罢了。” 崔世君顾不得再问,她随着徐姨娘到了老姑姑的屋里,彼时崔海正也在,他坐在轮椅里,守在老姑姑的床前,亲自伺候她服下丸药,又劝她保重身体。 崔世君走到近前,她见老姑姑还算精神,暗自松了一口气,嘴里问道:“老姑姑,你身子好些了没有,胸口还闷不闷?” 老姑姑握着她的手,笑道:“叫你担心了,不打紧,人老了就不比从前。” 崔世君鼻根微酸,没有作声,老姑姑看着她,说道:“我叫你来,是有事吩咐你。” “何事,你只管说。”崔世君说道。 老姑姑幽幽叹了一口气,她道:“昨日夜里,忽然梦到你太爷爷和太奶奶,他二人仍旧是以前那个老模样儿,只不过看到我却不说话,我已有十几年没有梦到他二老,你替我到清华观里去卜一卦,看看他们是不是有话要交待。” 老姑姑说得很郑重,崔世君想也不想,一口就答应下来,转头打发崔福去套马车,老姑姑对她说道:“去吧,早去早回。” 崔世君点头,出门前,她嘱咐家人好生照顾老姑姑,自带着阿杏出城。 今日崔世君原本是要去宁国侯府和东郡侯府,只因老姑姑身子不爽利,不得不改日再去,崔世君心里乱糟糟的,她闭眼靠在软枕上想着心事。 马车一路飞驰,等到了清华观,日头刚刚升起,崔世君一进清华观,观里的小道士说道:“姑姑,你怎么有空过来?” 崔世君问道:“你师父呢?” 小道士回道:“师傅一大早进城了,志文师叔也下山了。” 崔世君眉头微皱,竟这么不巧,她想了一下,又问:“玉阳道长在不在呢?” 小道士为难的说道:“师尊正在闭关,不便见客。” 崔世君见此,只得先到大殿拈香,小道士领着她们主仆进了正殿,刚进去,就见一个身影背对着她们,那人手拿剪刀,专心致志的剪着供案上的烛花,他宽衣广袖,身形修长,大殿里烟雾缭绕,越发衬得他仙气飘飘。 小道士看到他,惊叫一声:“老侯爷,这种粗活儿怎好劳烦你动手呢?” 他几步上前,想接过宁国侯手里的剪刀,宁国侯没理他,他的动作不紧不慢,只等把烛花剪好了,才将手里的剪刀交给小道士。 宁国侯回身,他望了一眼站在殿前的崔世君,低沉的声音说道:“你来了。” 崔世君眼皮半垂,她走近,朝着宁国侯行了一礼,说道:“见过老侯爷。” 两人离得不远不近,崔世君想起前些日子他送的那支梅花,梅花早就凋谢了,空剩一支枯枝,如今还插在她东窗下的花瓶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