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云清冷孤傲,就连面对自己的独子霍嘉,也没有多余的话,反倒是崔世君,两人见的次数不多,话也没说几句,她却意外的很合他的眼缘。 霍云往日从不管别人的事情,此时看到崔世君上山,便问:“你到观里来做什么?” 崔世君并未隐瞒,只说家里的老人梦到已逝多年的先人,于是她来观里卜一卦,霍云听了,扭头望着小道士,抱着剪刀的小道士连忙回道:“师父进城了,师叔也到山下去了,还不知他们何时才能回来?” 崔世君嘴角含笑,她看了老侯爷一眼,又对小道士说道:“不忙,我等一等也无妨。” 霍云看着立在他眼前的女子,他想了一下,从供案前取出笔墨,说道:“老人家是几时的生辰。” 笔黑不是霍云惯常使用的,他拿起时,还理了一下笔头的乱毛,被问话的崔世君一时不解其意,便呆住了,霍云没听到回话,抬头用眼神催促她,崔世君回神,把老姑姑的生辰八字报出来。 霍云在纸上边写边问,他道:“做了什么梦?” 崔世君回道:“她老人家梦到我曾祖父和曾祖母,据闻她已有十几年没梦到他们,梦里曾祖父和曾祖母看到老姑姑,却一语不发,因此老姑姑打发我来问一问缘由。” 霍云写完后,搁下手里的笔,不动声色的演算起来,他算卦时,崔世君吃惊不已,他堂堂一个老侯爷,替她占卜问卦,叫人知道了,恐怕有碍他的声名。 大殿只有霍云推演的声音,霍云一连卜了三次,三次都是一样,他看着卦象说道:“梦见先人,本是吉兆,不过与亡人相见,却没有叙旧,照卦象来看,恐怕近来会诸事不顺,易起争端,最好避着外人,等过了六月方才转运。” 崔世君默默点头,也不知该不该向老侯爷道谢。 霍云收起八卦,他见崔世君不说话,又道:“求神问卜之事,信则有,不信则无,你也不必太过在意。” 崔世君低头应了一声,那小道士已拈来线香,崔世君跪下来,敬了三支香。。 今日香客不多,清华观里比往日清静,霍云和崔世君一前一后走出正殿,他俩站在大殿的阶前,霍云双手负在身后,显得气定神闲,他道:“我近来不曾派人下山,府里的事情也没过问,莫家那边是如何回话的?” 崔世君回道:“东郡府没有主事的长辈,我和莫姑娘说过两回,莫姑娘尚且有些犹豫。” 她的话刚说完,霍云的眉峰微微皱起,崔世君看他脸上似乎带着不满,连忙又道:“老侯爷别见怪,她一个年轻姑娘,无人做主,就是心里愿意,难不成我刚一去,人家就巴巴的答应,那也太不成体统了。” 就是寻常百姓说亲做媒,双方还要来回说合呢,况且莫婉有她的难处,崔世君怕他以为莫婉拿乔作势,于是帮着莫婉分辨几句。 霍云瞥了她一眼,说道:“你这个官媒人,莫不是收了她家的银子,要不怎会替她说了这么多好话?” 崔世君听出他话里的戏谑,低笑一声,回道:“小妇人在莫姑娘面前也说了小侯爷许多好话呢。” 霍云转头看她,抬脚就走,崔世君跟在他的身后,他没有问话,她也不再开口,走了几步,霍云脚步停下,崔世君一同止住脚步,霍云抬着下巴,看着观外的方向,说道:“前几日山里的梅花谢了,要不然还能再折几支给你带回去插瓶。” 崔世君脸上一热,她先前一直猜不透霍云送梅给她的举动,这时他主动提起,倒令崔世君忘了该接什么话。 霍云望着远方出神,崔世君见他神色淡然,她沉默一会儿,说道:“来年还会再开的。” 霍云收回目光,他脸上隐隐带了笑意,这笑意很快又消失不见,快的崔世君还只当自己看错了。 霍云已出来大半日了,他对崔世君说道:“我回去了,你自便。” “老侯爷慢走。”崔世君目送霍云离去,只待他的身影看不到了,阿杏问道:“姑娘,我们还等志文道长么?” “不等了。”横竖宁国老侯爷已给她卜了卦,她叫来小道士,给清华观里捐了香油银子,又叮嘱他告诉他师父一声,便急匆匆的下山。 今日一来一回赶得急,等到回城,早就过了午后,她们主仆几人尚且饿着肚子,崔世君记挂家里的老姑姑,马车直接赶回崔宅。 到家时,崔福家的听闻她们还没吃中饭,急忙叫厨娘准备饭菜,崔世君听说老姑姑好多了,不禁放了心,径直往她屋里走。 她进屋的时候,老姑姑刚刚服药不久,已躺下歇息了,崔世君去看了几眼,便轻手轻脚的出来了。 徐姨娘送她出门,问道:“姑娘这一卦是吉是凶,观里的道长是如何说的?” 崔世君没告诉她卜卦的人是宁国老侯爷霍云,以免她爹又胡思乱想,她只把老侯爷的话说了一遍,徐姨娘最信鬼神之说,她忧心冲冲的说道:“这可怎么是好?” 崔世君低声说道:“此事姨娘知道就好,不要告诉老姑姑,免得她平白担心,到时她若问起,就说卜的是吉卦,太爷爷和太奶奶这是想家人了,特地回来探望我们。” 徐姨娘点头答应,崔世君停留了一时,阿杏请她回屋用饭,崔世君胡乱吃了几口,她想着时辰还早,梳洗一番,就往东郡侯府去了。 东郡侯府她已来了两回,在二门处来接她的是莫婉的贴身大丫鬟珍珠,还有莫婉的奶嬷嬷张氏,崔世君跟她们问了一声好,说道:“你们姑娘可曾有空闲,我这不早不晚的,倒怕姑娘有事要忙。” 珍珠回道:“我们姑娘说姑姑这两日就该来了,果真算得不错,姑娘正等着你呢。” 崔世君笑了笑,随着珍珠一起进到内宅,那守在门前的小丫头看到来人了,冲着屋里喊了一声:“崔姑姑到了。” 门帘打开,崔世君走进去,只见莫婉穿着一身家常衣裳,头上松松的挽了一个云髻,只戴着一支金钗,她看到崔世君,起身相迎,说道:“姑姑。” 崔世君和她见礼,她细细打量莫婉,见她眉宇间仿佛带着一丝郁气,于是先按下心里的疑惑。莫婉携着她的手进到里间,丫鬟们送来茶水后,各自退下,屋内只剩她二人,崔世君说道:“我听到家人说姑娘请我过府,便急忙忙的过来了。” 莫婉看了崔世君一眼,又低头不语,崔世君奇了,她见莫婉不说话,笑道:“姑娘差我上门,怎么又不说话,是不是宁国侯的亲事,姑娘想通了。” 莫婉身子一怔,她咬着嘴唇,吱唔了半日,像是下定决心,说道:“宁国府的亲事,我答应了。” 崔世君笑了,莫婉能想通,她很替她高兴,不过她并不觉得是自己的功劳,要不是前日遇到太子殿下,她要说服莫婉,恐怕还要花费一番力气,在她心中,太子的一句话,自然是顶她十句话的。 然而,崔世君无论如何也想不到,莫婉做此决定,除了她和太子赵襄的劝告,最主要的原因,还是东郡侯莫少均。 原来,那日春游回府,莫婉和莫少均提起给他娶亲之事,莫少均反倒发起脾气,当着莫婉的面前,将崔世君抱怨一通,更是发起侯爷脾气,命令府里的下人,若是崔世君再来,就将她乱棍打出去。 莫婉气了个倒仰,还不等她出手教训弟弟,莫少均已经赌气出门了,临走前还留下话,说是不考到名功,坚决不肯成亲。 莫婉管了这几年的家,向来说一不二,她这弟弟何曾有忤逆过她,她也不顾莫少均的体面,趁着他不在家,将他屋里服侍的丫鬟小厮挨个审问了一遍,等到问小厮时,他随身的小厮说漏嘴,道出莫少均科考时并非没考好,最后两场考试,他交的是白卷。 听到这话,莫婉何其吃惊,她又想起莫少均的夫子说过,他的文章火候已够了,若是发挥正常,断然不会落榜。莫婉本来还抱着几分侥幸,如今小厮说他交了白卷,如此一来,还有什么指望可言。 震惊过后,莫婉气得一佛出世,二佛升天,速命管家去寻莫少均,等到莫少均回府,莫婉揪着他到了父母灵前,劈头盖脸就是一顿家法,莫少均被打,既不躲又不避,莫婉打得没力气了,跪在父母灵前就是一阵痛哭,自责没有把弟弟教好。 莫少均到底不忍心,看把姐姐气哭了,只得向莫婉下跪认错,莫婉逼问他为何要交白卷,莫少均什么也不肯说,莫婉眼见问不出,又想着纵然下回再考,已是三年之后,便又提出要他先成家再立业,谁知姐弟二人一言不合,莫少均被彻底激怒,直言他不会娶亲,就是莫婉,也不许她嫁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