画虽完成,两人却一直没有断了来往,两人有心维持,总有数不尽的借口,推拥着两人见面。就这样来来回回,两人的感情越发深厚,恨不得每天待在一起。但好梦易逝,缘分易散,房屋总会建成。 七月末的下午,天气虽然炎热,但西院依旧如期建成,只剩院子内的废料需要清理。这队人马的手艺真不赖,果真将西院建设得与以前别无二致。挑剔的杜管家在毎间屋子转了一圈,没有挑出任何毛病,只得咽下苦水,给每个工人发了沉甸甸的红包。 收到酬劳后,工匠们喜形于色,计划着一定要出去大吃一顿,当然也不过是拣个略微干净些的小馆子,吃顿少带肉味儿的饭菜罢了。从九死一生的战场中逃出后,这些人的生活没有着落,找队伍的路程漫漫,他们得省着点儿花。 人群中,只胡明乐望着手中的铜钱发愣,这一天终究到来,第二天要离开魏府,再不能与心爱的人相遇。满院子的欢欣,丝毫入不进胡明乐的心,他周围竖起了道道绝望的墙,酸涩的苦水在墙内翻涌。 他舍不得与心中的那位佳人分离,四个月两人相处的点点滴滴,在他脑海中闪现。她就像是湖边的睡莲,躲在层层荷叶中,含羞带怯,天鹅与仙鹤自叹不如,不敢停留。胡明乐越来越不甘心,他双手握拳,指甲刺进手心却感受不到一丝疼痛,坚毅的眼神里显出疯狂的光芒:他一定要带毓秀冲破牢笼!不管毓秀愿不愿意,这是为她好!想通了这件事后,胡明乐的哀伤一扫而空,他手中握着的钱财终于赢得了主人姗姗来迟的喜爱。 当晚八点半,魏府陷入沉眠,只月光洒下,照出朦胧的光亮。 秦月轻轻拿开门闩,推开院门,毓秀跟在身后,见门开了条缝,便等不及似的,顺着缝隙跳了出去。过去的四个月里,毓秀每晚趁人睡了,才蹑手蹑脚溜出院子,去找胡明乐。两人发乎情,止乎礼,万事平安。 “小姐,我这心总怦怦跳。”秦月轻咬下唇,说出自己的担心:“要不,今天还是别去了。” 毓秀哪里能听进秦月的话?她此时满心想着胡明乐,恨不得胁下生双翼,立马飞到胡明乐面前。她敷衍地摆摆手,压低声音:“人心不跳了,还能活吗!你快回去,听见猫叫,就过来开门。” 恋爱中的人经不得任何逆耳忠言,秦月讷讷应了声,接着关门上锁,回房间。但她左思右想,总觉不踏实,似乎晚上要发生什么事。秦月终于机灵了一回,她又回到门口,摘下门闩,抱在怀里,她想着万一遇到对方图谋不轨,也好有个趁手的武器,秦月这晚超常发挥,熟识的人定会觉得不可思议。她轻轻掩上门,只抱着一只门闩,行走在黑幢幢的阴暗里,脑海里的鬼影躲在四周的阴暗里。她暗自琢磨:小姐不怕黑吗? 秦月还太年轻,她不晓得爱情面前的人类,力量无穷大。毓秀走这条路走了四个多月,一草一木早已熟悉,她甚至能在这黑黢黢的静谧中体会道一丝平和的自然之美。这条路在焦急的期盼中,逐步缩短,毓秀毫不费力,就到了老地方,她四周打量,始终看不到胡明乐的身影,不禁内心焦急,数万个念头齐发,脑袋里像是开了一出大戏,乌泱泱一群人咿咿呀呀开唱,扰得心“扑通扑通”跳个不停。正在她胡思乱想之际,突然一双健壮的臂膀将她搂入怀中。 “啊”一声惊呼出了口,毓秀冷不丁被吓了一跳,控制不住自然反应。这声惊呼,还未飘出二米远,对方伸手捂住毓秀的嘴唇,在她耳边急急说道:“是我!” 原来,来人正是胡明乐。工作结束,手中又有了工钱,自然一群人要出去庆祝一番。十五六个汉子,晚饭时每人喝了至少一斤酒,醉醺醺往魏府走。废料第二天才能运走,这行人还能在府里住一晚上,省了住宿的费用。胡明乐从馆子里出来,被风一吹,才清醒过来,想起有人等着他,便急急忙忙往回赶,将一票兄弟甩在身后。 毓秀听出了胡明乐的声音,因惊吓而不自觉憋气的鼻子重新开始了工作,这才闻到一股浓烈的酒味。她从胡明乐的怀抱里挣脱,掩着鼻子后退了几步,皱着眉道:“你喝酒了?” 以往胡明乐与毓秀约会时,提前不会喝酒,今天确实躲不开,也不想躲。他很清楚,自己不是个勇者,相反还很懦弱,他需要酒精壮胆。胡明乐苦笑一声,解释道:“明一早我们就要离开魏府,今天拿了工钱,大家说出去好好吃一顿,实在躲不开。” 这话丝毫没有缓解毓秀的焦虑,她听见第一句话时,就已经魂不附体,眼泪不要钱般往下流:“你明天一早就走?” 胡明乐满嘴苦涩,似乎刚刚喝得不是酒,而是高浓度的苦瓜汁。一声“嗯”在喉咙里□□西窜,终于得其门而出,声音干涩不忍听。 这一声“嗯”,又平白招来无数眼泪。毓秀低头望地,一颗颗泪珠脱离脸庞,砸入地面,半晌不语。她已经习惯了每日晚睡,来见胡明乐,若他要走,岂不是在心中剜了一块儿出去。思及此,毓秀只觉心如刀割,她用手捂嘴,阻止将要从口中倾泻而出的啼哭声,但女人的呜咽,更是楚楚可怜,听着心碎。 “要不,你跟我一起走吧。”胡明乐鼓起勇气,将心中所想和盘托出。他忐忑地看着毓秀,朦胧的月光里,乌黑的秀发里折射暗淡的光,可能是簪子上珍奇的宝石。 “啊,不行!”秦月突然从假山的阴影里跑出,她摇着头,一把搂过自家小姐,急急说道:“小姐,咱们还是回吧,天这么晚,老爷夫人要担心了。” 可毓秀丝毫没有听进去,她抬头直视胡明乐,由于惯性,眼泪一直从睁得滚圆的眼睛里溢出,顺着脸颊流到脖子里,嘴里。她满嘴皆是温咸的苦涩,声音里凝结着浓厚的委屈:“你真的愿意带我走吗?一辈子爱我?”在这段关系中,毓秀自觉是卑微的,她低如尘土,每日只能仰视自己的爱人,她佩服他的渊博学识、逆境中的乐观。胡明乐是她心目中的英雄,现在英雄要来拯救她了! 爱意在胡明乐胸中激荡,他一扫秦月出现时的丧气,重新振作精神,单膝跪地,一只手伸向毓秀,深情道:“当我不在爱你的那一刻,一定是我心跳停止的时候。我会用尽一生,尊重你、照顾你、爱护你。” 毓秀没见过世面,当即被感动得一塌糊涂,她的大脑里闪烁着一片金光,眼里只剩胡明乐。她拼命点了一阵头之后,才猛然意识到,胡明乐可能看不见自己的反应,于是,她也深情回望,一字一顿郑重答道:“我跟你走!” 此刻,秦月完全不理解事情发展的节奏,她着了急,手一把捂住了毓秀的嘴:“小姐,你别昏头!快跟我回去。”说着,就要拉着毓秀走。 毓秀企图说服秦月,不要干扰追逐爱情与自由之人,但嘴被捂得严严实实,只能发出一串意义不明的呜咽。她只能向胡明乐看去,只见胡明乐在原地傻笑,似乎完全没有注意到这边的动静,她心里暗骂一声“呆子”。 两人情比金坚,自然心有灵犀。胡明乐感觉有人骂他,四处张望,正好看见秦月拽着毓秀往回走。他跑上前,一把抓住两人,冲秦月哀求道:“好妹子,你放我俩走吧。我们俩好不容易走到今天这步,你可能不能棒打鸳鸯!” 秦月压根不听,甚至准备开口要叫。胡明乐慌了神,酒气上脑,一把抓过秦月,死死捂住口鼻。秦月被这动作一惊,松了手。毓秀趁机逃脱秦月的钳制。 “今天,我是一定要出去的,但我一旦要走,你必然会受到连累。我一直把你当做我的亲妹子看,你看这样如何,我们回院子拿些东西,一齐逃出去。”毓秀抓住胡明乐的手臂,从胡明乐坚实的手臂中汲取力量,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如果你不叫了,就点点头,我们把你松开。” 秦月哪有什么主心骨,她早就慌了神,后悔了自己的举动,此刻有台阶递下,她顺势连滚带爬往下走,猛烈地点头。胡明乐狐疑,但毓秀看着,也只能缓缓松开手,注意力全在秦月身上,时刻防范秦月再次喊叫。 胡明乐的担忧实在多此一举,秦月乖得似小鹌鹑,缩着脖儿,蔫达达窝在一旁,不发一言。她害怕极了,刚刚胡明乐可使了大劲,若不是毓秀小姐拦下,恐怕此时已凶多吉少了。 毓秀见秦月被吓着了,朝胡明乐的方向嗔怪道:“你刚刚是做什么把秦月都吓坏了。”说罢,她将秦月搂在怀里,一只手轻抚秦月后背。说是吓坏了秦月,毓秀看得心直怦怦跳,胡明乐在她面前一贯表现得温文尔雅,今天他可是太失态了! 胡明乐心里委屈,他这是怕秦月喊叫,再招来人,那今天的计划就要功亏一篑。因此,面对秦月的埋怨,他只抱臂站一旁,并不接茬,冷眼瞧着毓秀的姐妹情深。 他今日喝了不少酒,看来真是酒壮俗人胆,原本连杀鸡都不会的书生,今日喝了一斤黄汤,竟起了杀人的心思。他被酒精烤干了神志,见毓秀一直安慰秦月,不由阴暗地想:果真是妇人之仁。与此中,他生出了一丝身为男子汉的优越感,心里那把火越烧越旺,他眼睛发红,伸出手就要拉毓秀。 胡明乐的手还没有碰到毓秀,毓秀扭头对他说:“你且在这里稍等片刻,我和秦月回去拿点盘缠。”毓秀自然看出胡明乐的不耐烦,他与秦月一向八字不合,走哪掐哪,不待见秦月时正常的。可胡明乐酒品太差,毓秀怀疑起自己是不是做错了,她以拿盘缠这个借口,与胡明乐虚与委蛇,争取时间,好好想想。 “你去吧,我会一直在这等你。”胡明乐这一句说得深情又感伤。他顺着月光,正好瞧见毓秀说话时眼神的闪烁,冷不丁酒醒了大半。他这才意识到自己有多糊涂,但木已成舟,他能指望地唯余二人的感情了。 这一句一出口,毓秀脸上出现挣扎神色,她定了定神,留下一句“等我”,便扶着秦月翩翩而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