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了勇气加持,毓秀与秦月主仆二人一路,战战兢兢,相互搀扶,终于回到绣楼。两人先不收拾,摸黑找坐坐下,等担惊受怕的那股气儿全出来之后,才哆里哆嗦交谈。 秦月率先打破了沉默,她被胡明乐那么一捂,三魂去了七魄,只剩下一口气,自觉见识了坏人的真面目。她打着寒战,细弱的嗓子发着飘道:“小姐,你还是别去了吧,他不是好人。” 毓秀心神不定,看着秦月在黑暗里模糊的轮廓发呆。她也害怕,但又舍不得心上人,兀自纠结着。 “别说我了,先说说你,我这一去,你必然要受到牵连,府里是不能待的。把我的妆奁并柜子里的小箱子拿出来。”毓秀吩咐道,她还在犹豫,走的冲动略占上风。 秦月笨口拙舌,实在想不出什么规劝的话来,只好寄希望于小姐自己想通。她慢悠悠地取来妆奁和箱子,可由于能见度实在不足,踢到了梳妆台前斜放的凳子,发出好大一声响动。 毓秀正想着心事,冷不丁听见响动,压低声音道:“没事吧?” 秦月先是摇摇头,然后意识到天黑看不见,便嗫嚅道:“没事。”她太笨了,居然在住了七八年的屋子里摔倒。 毓秀正放下心,却见西屋亮起光,婆子嗓子嘶哑喊道:“小姐,屋里怎么了?” 这下,主仆二人的心悬了起来。毓秀道:“没事,秦月晚上起夜摔了一跤,嬷嬷回去睡吧。”自从与胡明乐相识以来,她几乎要把这辈子的谎撒完了,现下居然脸不红,气不喘的,早已习惯了。 婆子对秦月的毛手毛脚很是不满,熄灯时还骂骂咧咧抱怨。毓秀起身,将立在梳妆台旁的秦月,拉到座位上,就着模糊暗淡的月光,打量起秦月的表情。秦月一张精致的娃娃脸上,此刻全是呆愣,看上去傻头傻脑的。 “噗嗤。”毓秀绷不住,笑了出来,她顿了顿,收起笑容道:“我还是必须走!你和我一起,咱出去见识见识世面。”毓秀怀着天真的向往,认为只要出了府,必然顺遂安乐,万事如意,一派天真,勇气可嘉。 秦月听着这话里少了一个十分讨厌的人,便问道:“那不跟胡明乐一起?” 毓秀奇怪地瞥了秦月一眼,十分纳闷自己的丫鬟从哪听出的,她道:“胡明乐是我放在心尖上的人,我自然同他住在一起的。”说完这话,毓秀自己先红了脸。刚一见面,情窦初开的小姑娘哪分得清情爱与崇拜之情?直到后来,两人接触的多了,随着彼此了解得越深,发觉彼此越来越投契,才有了爱情。 秦月不懂这些,她太迟钝了,就连为何对胡明乐抱有敌意都想不明白。她太难过了,但想不出自己为何难过,更是生了一肚子气,于是坐在圆凳上一言不发,低头抚摸妆奁上镂刻的花枝。 “放心吧,你永远是我最好的姐妹。”毓秀从身后抱住秦月的腰,尖尖的小下巴虚放在秦月的肩膀,冲着她的耳朵郑重说道。 “可你有了别人,就该不要我了。”秦月带着哭腔,低头抹着眼泪。 毓秀微微叹口气,道:“怎么会呢?我不会不要你的,我还要带着你去上海呢,到时候我们住在小洋房里,吃香甜松软的糕点,听国外传过来的西洋音乐,还要与人交际呢。那时咱们以姐妹相称,再不是主仆啦。这样不好吗?”毓秀越说,眼睛里的光彩越亮,最后竟像是天上落下了两颗星子嵌在上好的和田玉里。 秦月扭脸看毓秀的眼睛,不由得迷醉在其中,顺着描绘了未来的愿景,她也醉在了这梦里。 “秦月现在还小呢?等到了这个时候,也就有喜欢的人啦,说不定还会觉得我碍眼呢。”毓秀慢慢低下声音,好似愁肠百结,实则逗着秦月玩。 秦月果然上了当,她拧着眉,道:“我才不会!” “秦月怎么会知道将来的事?” 秦月又犯了难,她确实不知道,只凭着一腔愤怒胡乱立誓,半点不考虑世态炎凉,人心易变。 毓秀看着秦月咬着指甲犯难,兀自一笑,满屋子转悠,搜刮值钱的物事。 等她将屋子转完一圈,圆桌已被各色物事占满。毓秀将秦月拍醒,吩咐收拾,等把七零八碎的东西收拾清楚,就已经后半夜了。 后半夜人睡得更熟,主仆二人一人一个大包裹,艰难往外走,一路上还要躲避值夜的人,虽然值夜人偷懒耍滑,早找好了地睡得惊天动地,但不可谓不辛苦,毓秀甚至还一脚踩进烂泥里,三寸金莲上绣得花溅上了泥点子。 等二人到达花园,胡明乐早在花园入口等着两人。毓秀走后,他简直是度秒如年,第一次发觉时间走得太慢,甚至躲到了花园东边入口处旁的花丛里,以身饲蚊。若是毓秀再不来,恐怕他就要去东院里找了。 毓秀见胡明乐的惨状,不由心疼:“看被咬的,疼吗?”她伸手要摸。 但眼下实在不是风花雪月,拉拉扯扯的时候。胡明乐握住毓秀的手,眼圈微红:“我定不负你。”说罢,接过两人的包袱,背在肩上,带着毓秀主仆二人往西院走。 “我们怎么出魏府?会不会连累人?”毓秀小跑两步,冲着胡明乐小声询问。 “放心,我定会护你周全。”胡明乐信心十足,颇有一副局势尽在掌握之中的豪气。 毓秀全心依赖胡明乐,听这话放了心,眼睛晶晶亮地望向胡明乐略有胡茬的侧脸。 等两人到了西院,满院子的汉子早已醒了,正等着三人。胡明乐等毓秀回房间拿东西时,先跑回西院,向自己的兄弟坦白,并寻求帮助。他是打算第二天清早,他们离开时,将毓秀二人运出去。 都是兄弟,其余人答应得十分痛快,早早等着了。 等天刚蒙蒙亮,建房的工匠,收拾了四大车的东西,用骡子拉着,往后门运。一路上,丫鬟早已远远避开,小厮笑着打招呼,他们早与府里的下人打成一片了。 毓秀与秦月就藏在四辆车中的一辆之中,木板隔出了一个小小的空间,二人就蜷缩在里面。毓秀抱着秦月,防备她不小心出声。 她看不见外面的情形,只能随着车摇晃。过了一小会儿,车停下了。只听得一个迷蒙含糊问道:“这都是废料?” 王超笑着回答:“是啊,这不要走了,就一并清出去,省得来回出出进进,扰几位小哥的清净。” “王哥哪的话,这不是咱们应该做的嘛。这以后你们走了,谁还陪着我们几个喝酒啊。”有一个声音说道。 随后,这些人胡乱看了一眼,就痛快放行,现在的魏府只剩一个空架子,堪堪维持表面功夫,下人沆瀣一气,惫懒得很。 车慢慢悠悠往前进,压在宽阔的青砖路,四周寂静,只能听见车吱扭吱扭的响动。毓秀轻轻松松出了魏府的大门,心情复杂,她这是彻底离开了魏府,离开了熟识的世界。 料想的轻松感并未如期到来,反而生出不知前路在何方的凄惶之感。她将秦月抱紧,背后的包袱硌着皮肉,心慢慢安下来,她还有胡明乐,也有银钱。 车行至郊外,停了下来。毓秀一夜未睡,被这晃悠的车具颠得昏昏沉沉,阳光照入车底,她一时没有反应过来,有些发怔。 胡明乐满脸笑意,伸出双手,搀着毓秀起身,道:“现在出城了,出来吧。” 毓秀点点头,抚了抚鬓角,正了正衣服,握住胡明乐的手,借力下了车。此处是郊外的一处树林里,草木繁茂,未见人烟,胡明乐的兄弟们远远放哨。她四周打量一番,紧绷的神经有所放松,至少胡明乐一行并非歹人。 胡明乐端来一些吃食,拉着毓秀坐在一棵树下,温声道:“先吃些东西吧,累不累?” 毓秀摇摇头,她没有丝毫胃口,只要了点水,强喝进去。 “秦月怎么回事?”胡明乐又问道。 毓秀没反应过来,直愣愣看着胡明乐,她的一双眼睛,原本黑白分明,却因一夜未睡,爬满了红血丝。 “她还在车里。”胡明乐用手指了指车子。 “啊”,毓秀这才意识到秦月还没出来,她迅速爬起,向藏身的车跑去。 原来秦月是睡熟了,等毓秀叫她,才迷瞪瞪转醒,猛地一起身,头磕到板子上,发出了好大一声响。 “小姐。”秦月委屈地撇撇嘴,一只手揉着头上的大包。 “唉,你快下来吧。”毓秀愈发心累,伸出一只手来接。 胡明乐倒是想帮忙,但秦月不肯领他的情,只扶着小姐的手,蹦了下来,这一蹦又伤了脚,秦月的眼泪要下不下。 “噗嗤”毓秀看秦月这一手揉头,一手揉脚的样子,终于被逗乐,一扫满脸的阴霾,畅快笑了起来。 胡明乐见毓秀开心,自然乐意,对秦月的讨厌少了一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