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我行这句话森冷如冰,众人的心都应声发抖,也将目光落在了卓凌风身上。
群豪皆知以日月教的实力,要灭大小猫两三只的华山派,易如反掌,所不同者只是再跋涉一番而已。
就日月神教今天这声势,华山派无论回去做多少布置,怎样防备,也都是徒劳。纵然风清扬仍然在世,日月神教也定能将之杀得干干净净。
毕竟一个人武功再高,又如何对抗的了人海战术?
以前五岳剑派和日月教为敌,五派互为支援,一派有难四派齐至。
饶是如此,百余年来,也只能维持个不胜不败的局面。
这还是日月教忌惮少林、武当、丐帮、峨眉、昆仑、崆峒、青城等各大派,生怕被人偷家,并未全力攻伐的原因所致。
目下五岳剑派内忧外患齐齐暴露,实力最为雄厚的嵩山派,少了多名高手,实力大损。
任我行说要将华山派杀得鸡犬不留,无论卓凌风去与不去,都是同样的结果。
不过一些见识卓绝之人却明白,他问这事却不是表面上那般简单。
这代表了立场、态度等等东西。
“华山玉女峰”几個字从任我行嘴里说出来,卓凌风就呆呆站在那儿,神情十分茫然。
他着实没想到,报应来的这么快。
任我行去华山干什么?
难道是去吃席?
还要让自己去!
离远之人看不到卓凌风的表情,但封禅台上的人看的却是清楚,见他呆若木鸡的样子,一些人心下冷笑,心想:“这下有的你受了,看你怎么办?”
冲虚摇头一叹,道:“可惜,可惜……”说至此,他已黯然说不下去了。
只有他懂心怀抱负的卓凌风,内心不知陷入了多大的恐慌。
方证大师合十说道:“卓大侠或许没有听明白,任教主是要将华山派斩尽杀绝,问你是否与他同去。”
冲虚又看向任我行,喟然道:“任教主,何至于此,你何苦如此威逼令婿,你让他今后何以自处?”
任我行面寒如冰,道:“我怎么逼他了?
其一他和我女儿情投意合,天下皆知,我答允将盈盈配他为妻,他为本教料理强敌,难道不该。
其二,岳不群与华山派屡次藐视于我跟他,我翁婿二人做出反击,合情合理,何谈为难?”
日月神教教众当即随声附和。
丐帮帮主解风宏亮的声音拔众而起,说道:“任教主,此言差矣!
卓大侠出身全真,全真教主重阳真人的七大弟子,分别创建了全真七支。
即宗祖马钰的遇仙派,宗祖谭处端的南无派,宗祖刘处玄的随山派,宗祖丘处机的龙门派,宗祖王处一的嵛山派,宗祖郝大通的华山派,宗祖孙不二的清静派等七派。
你让他与你上华山,看着你灭华山派,如何不算为难?
你让他有何面目,去见恩师与列祖列宗?”
这些武林掌故并非人尽皆知,很多人算是第一次听到,均是大为震惊。
这时间,场上所有人也都明白了,岳不群为何这么有种。
之前就有人想着岳不群在这里与卓凌风、任我行针锋相对,虽说大涨声望,但他就不怕华山派做了第一个献祭的炮灰吗?
原来根子是在这里!
岳不群先前笃定正道武林不会与他翻脸,那么魔教与他翻脸,有卓凌风挡着,他能有多害怕?
反之,他怕的反而是少林、武当这些正道门派,将他华山派给抛弃了,完全没怕魔教!
毕竟卓凌风只要不想成为欺师灭祖之徒,这事他就不能不管!
任我行冷冷道:“解帮主,你当我不知我女婿与华山派的渊源?
可他们属于同源异流,华山派经过二百多年发展,从武功到为人处世,与昔日的全真教早就没了关系,又岂能相提并论?
今日做个了断,算什么忤逆?”
岳不群笑了笑,道:“任教主,岳某人反对你们,没想着要靠卓凌风让我华山派度过大难,如此让你翁婿失和,悖逆人伦,世人不齿,我岳不群不屑为之!
可你有些话却是错了!”
任我行眉头一挑:“哦?”
岳不群正色道:“你可知全真教主张儒、佛、道三教合一,即以“三教圆融、识心见性、独全其真”为宗旨。
全真七子虽然各创一派,但教派思想和修炼方式大致却是相似,只是分为了内修与外修两道。
即所谓清静无为,去情去欲,修心炼性,养气炼丹,含耻忍辱为内修“真功”。
以传道、济世、度人为外修真行。
功行两全,证圣成真,谓之“全真”。
而我华山派虽经二百多年发展,与大通真人当初所传之功有所差异,然根本却是从未变过。
就比如我华山派内功的根本特性,就讲究修心炼性,厚积薄发,以及我华山派的秉持思想,就是养吾一口浩然正气,心怀济世救人之念,为此含耻忍辱也在所不惜,这本就是全真教义。
无非我华山派现在走的是外修,只是与如今马祖、丘祖等其他六脉行内修之道,不同而已!
而我华山派今日闭门封剑,转为内修自身,更是不违全真教义!
你说全真教与莪华山派没有丝毫关系,这‘丝毫’二字可得原封不动的送还给你了。”
岳不群是胸有成竹的。
他华山派数百年来,历经无数险风恶浪,也能屹立不倒,凭的是什么?
不是武功超凡,而是根脚太深!
华山内争不说,都是自家人!
可无论外敌再是强大,他华山派再是势危,也都没人敢对他们动强。
为何他明知左冷禅野心勃勃,他也少收弟子,而且对方也只敢偷偷摸摸搞小动作,比如派奸细、利用剑宗夺位,也不敢将他华山派给灭了,重新扶植一门。
固然是嵩山派注意影响,何尝不是忌惮华山派的根脚。
要知道百年前,武林六大派是少林、武当、峨眉、昆仑、华山、崆峒,其他四岳门派都处于名不见经传呢!
而少林、昆仑、崆峒都是立派久远的门派。
武当几十年内声名鹊起,能与少林寺分庭抗礼,是因出了一个横压武林一甲子的“天下第一高手”张三丰。
峨眉则是因郭襄身为大侠郭靖小女儿,武林中人人敬重其父,所以在创派之初,就压住了同在蜀地的老字号门派青城派。
至于他华山派,则是因为全真教余威尚存,哪怕出了个卑鄙无耻的掌门人,也照样是响当当的大派。
因为全真教虽然没落了,分了七大支脉,几乎都转为内修了。可那些人只是不理江湖之事,不代表只修道,不会武功,也不代表就永远消失世间了。
若华山派道统真有覆灭之虞,纵然互相没有感情,可为了孝义二字,他们也不会袖手旁观,也不能坐视不理!
人之所以是人,就是有伦理道德,若不讲孝义,又何以为人?
这是谁都懂的道理!
任我行气得须眉皆颤,一时之间也愣住,没有说出话来。
岳不群这番话,有错吗?
以任我行的见识,自知一点也没错,这真使他感到理屈气短,脸上无光。
任我行面色阴寒如冰,猛一回头,看着卓凌风,厉声问道:“岳不群这伪君子该不该杀?”
此时,群雄静望着卓凌风如何处置此事。虽有近万人之多,却是鸦雀无声。
卓凌风面寒似铁,一双眼睛如两柄泛寒光的利剑,直望定岳不群,默然阴森,一语不发。
众人也都听着他的答案,因为他们皆明白,这一句事关武林格局了。
这样的等待,一刹那等于一年、十年之久!
终于,卓凌风缓缓说道:“该杀!”
众人等了半天,竟然是这两个字,齐齐发出惊噫之声。
岳不群更是紧盯卓凌风,不胜愕然。
别人都想明白的事,卓凌风自然更明白。
岳不群在这里肆无忌惮,根本原因就在这里。
华山派名门正派,“君子剑”名声不差,纵有人认为他是伪君子,可没有恶行不是?
论迹不论心吗!
他先天上就有正道武林做为臂助,又有自己这个全真门人,还与魔教关系非浅,
他又怕个什么?
将华山派灭了?
呵呵,别人不说,你卓凌风以后就等着被戳脊梁骨,全真罪人的名头跑不了了。
当然,也正因卓凌风想到了这点,才觉得此人该杀!
岳不群就是以一种有恃无恐的态度,在肆意妄为,博取武林声望,这种人着实可恨!
但他还不能杀!
任我行面色一缓道:“照你说来,那你会跟我一起上华山了?”
盈盈听解风说了全真教与华山派的渊源,如何不懂这事对于卓凌风意味着什么,不由芳心乱跳,向他转头看去。
卓凌风也刚好向她瞧来,盈盈心中一酸,眼眶登时红了,涩声说道:“你、你……”
卓凌风摇了摇头,截断她的话头,道:“无论什么事,都有解决办法的,你不可先乱了阵脚。”
随即大踏步走至任我行面前,深施一礼,道:“岳父,您雄才伟略,世所罕见。
这成就东方不败的天下第一奇书《葵花宝典》,您能当众撕毁,就是不希望贪婪愚妄的人们再受伤害,这是有大爱在心,不愧是大英雄大豪杰!
您肯定明白,岳不群表里不一,其心不正,固然该死,但华山一门却是无辜……”
任我行突然一摆手,哈哈大笑起来,忽地笑声一敛,冷冷道:“你不用给我带高帽,你要说什么我也懂?”
又道:“那我问你,只杀岳不群一人能行吗?你看看他的做派,这一门人维令是从!”
说着一指令狐冲,道:“这小子学了风清扬的剑法,本该是个玲珑剔透之人,结果被岳不群当刀使,还甘之若怡。
你说,杀了岳不群,他会不会报仇?
他现在武功修为尚浅,可是再过十年二十年,他将紫霞神功与独孤九剑集于一身,你我或许不惧,但旁人呢?
这小子看着豪侠仗义,但从刚才的表现来看,实际上也是一肚子鬼心眼,跟岳不群如出一辙。
他为了要报仇,对我们什么卑鄙的手段都能用得出来,你信吗?”
卓凌风对这个倒是认可的,令狐冲若是为岳不群报仇,什么手段都会用!
他可不是一个传统的正人君子。
任我行再一指华山派弟子:“你再看看这些人,眼睛瞪的就像乌眼鸡一样,还不如一劳永逸!”
这话是不错,但卓凌风岂甘缄默,当下剑眉一挑道:“但也正因如此,就放岳不群一次又何妨?”
任我行一瞪眼,道:“放过他?你脑子坏了?”
卓凌风摇了摇头道:“岳丈,方证大师与冲虚道长退了一步,岳不群再是以直邀名,他也说了华山派封山闭门,不再参与江湖中事,你因一时之气,要灭华山,正道武林其他各派,岂不人人自危?
这场大战一起,真的会有赢家吗?”
众人听了这话,皆是齐齐点头。
你今天能灭华山,明天就能灭我?
唇亡齿寒的道理,谁人不懂?
安能坐视不理?
任我行怒极,叱道:“完全是一派胡言!莫非我为了这个,就得忍受岳老儿对我的不敬之言?”
卓凌风道:“岳丈是与风清扬老前辈、方证大师、冲虚道长这些人物平辈论交的前辈,就拿岳不群当个无知小子,放了又有何妨?
他人只会赞你心胸开阔,为了化解武林风波忍辱负重,莫非谁还敢说三道四不成?”
紧接着又凝声成线道:“岳丈,那令狐小子会独孤九剑,代表什么你肯定懂,明打明的神教,自不惧风老一人!
可那老头什么性子的人,你也应该了解,他会傻的站出来,上演一出一人挡千吗?必会暗地里报复神教,那神教损失得多大?
您如今初掌神教,人心尚且不稳,若吃了这闷亏,教内人心思痛,您承担的起这风险吗?”
卓凌风这话只有任我行一人听的清楚,任我行脸色一变再变,也聚音成线道:“可我话都说出去了,你让我如何下台?”
卓凌风道:“您继续怒斥我,小婿绝对给您一个台阶下,不叫您失了面子。”
众人就见翁婿两人对目瞠视,还没有一个确定,大家都等着结果。
突然任我行一拍坐椅,豁然起身,怒道:“我任我行纵横天下,偏偏不惧威胁,我非要灭了华山派,你要怎地?”
卓凌风朗声道:“岳丈,所谓‘千劫一念,一念千劫’。
人在江湖,谋利求名,乃是人之常情,可真的值得吗?
不知有多少人为此牺牲性命,搞得鸳鸯折翼,连理断枝,到头来争到了,亦是一场空。
人生苦短,称雄称霸,能如何?
金银财宝堆积成山,富埒王侯,又能如何?
武功再高,百年大限一到,都是一场空!
所谓“千秋万岁名,寂寞身后事!”。
那些千古帝王生前无上荣耀,呼风唤雨,可在垂死榻前的那一刻,却什么都带不走。
他们的心里绝对比普通人,要失落的多、要痛苦的多、要害怕的多!
这才有了秦皇、汉武想要长生不老的妄念,您说对吗?”
卓凌风侃侃而谈,大大地冲淡了几分紧张的气氛。
再是狂傲无比、桀骜不驯之人,脸上也莫不透出沉思之色。
盈盈俏目凝视着卓凌风,眸子里的奇异光彩不停闪动,只有她知道卓凌风为了自己,放弃了多少。
他是真的放弃了本应有的梦想与渴望。
就是群雄也是心有所感,不说别人!
就是今日见到的左冷禅。
堂堂五岳盟主,嵩山掌门,他威风了一辈子,争了一辈子,结果今日一招不甚,命丧嵩山。
他自己的性命与门派的荣耀,什么都没了。就是他的夫人、儿女能不能活下去,还是两说!
毕竟左冷禅一生结了多少仇家,谁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