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活着无人敢惹,他死了,儿子又不成器,不是泯于众人,就是被仇家所杀。
他到底得到了什么?
再大一点,王朝的开国之君那么厉害,但死了以后,却有人连自己的妻子,儿女都护不住。
这还是没有改朝换代的情况下。
遇上改朝换代时,更甚者,血脉被诛绝的都有!
而卓凌风说出这番肺腑之言,他心中那种怅然若失的感觉,却比任何人都要强烈。
饶是任我行早被卓凌风说的打消了屠灭华山派之心,听了这话,也愣了一会儿。
因为他也是个人,不是原轨迹中那个为了夺回教主之位瞎了一只眼的残疾,心里也没有那么扭曲变态。
而且卓凌风不是令狐冲,他的出身与名望比之大了不知多少,却对任我行很是尊敬。
尤其是在众目睽睽之下,没有硬顶过一句,都是顺着他,这让任我行本就很有满足感。
再者卓凌风这番话动之以情、晓之以理的话,其中有八个字“鸳鸯折翼,连理断枝”直让任我行产生了共鸣。
他不由想到了自己,他也年轻过,曾经也有过一段平静无波的爱情生活。
他的妻子绮年玉貌,自己武功高强,睥视宇内,羡煞旁人。
二人有比翼双飞,朝夕不离,恩爱逾恒的日子,也曾舟行于海,并肩操桨,依偎山头,坐看云起;睡卧林泉,大地为床……
然而有一天,自己也尝到了鸳鸯折翼,连理断枝的滋味。
他身为一教之主,要多少女人就能有多少女人,可除了盈盈的母亲,他再无旁的女人。
然而没了她,自己位高权重,又是人生得意之人,难免行事有些任性,心目中只知有己,不知有人!
为所欲为的后果,就是积怨招侮,敌人越来越多,朋友越来越少!
后来,终究被东方不败夺了教主之位。
若非自己当年太过嚣张,东方不败怎能轻易得手?
想到这里,他突然智珠一转,不紧不慢道:“我若下定决心,必要你亲自助我灭了华山,你当如何?”
卓凌风不禁一呆,这老丈人怎么不按常理出牌,现在你该就坡下驴才是。
任我行面色一变,厉叱道:“回答我,我若执意要灭华山,哪怕有什么全真遗脉、前辈耆老重出江湖,老夫仍然要跟这所谓的正道武林开战,你要怎么办?”
卓凌风尚未开口,却见盈盈看向封禅台上的各大掌门人,莺声呖呖地道:“你们各个都是鼎鼎大名,侠名满天下的正道门派掌门人,面对这场武林争端,莫非就大睁白眼,干看着……卓公子一人在这里,为大家劳神卖命吗?
难道非得让我们自一家分崩离析,你们才满意吗?”
她心中含怒,虽是直责这些掌门人,却也吐属优雅,只是她带着伤感之情,一双晶莹剔透的眸子里,早已含着满眶眼泪。
盈盈知道了原轨迹中的令狐冲面对这种场面,选择了让她爹死。
无论卓凌风会怎样选,她都不愿意听。故而她不能让那种事发生。
她这突然的发难,使当场之人也是大大地一愕。
“盈盈,这是男人之间的事,跟你女儿家没关系。”
盈盈被父亲这句呵斥说的,下意识后退两步,她盯着父亲,脸上血色全无,簌簌发抖。
其他人看到任盈盈的反应,不胜愕然。均想:“你在害怕什么?”
任我行看着卓凌风慢条斯理地道:“亦或者你师父静极思动,也想独霸江湖,号召全真遗脉联合武林正道灭我神教,我想知道,你会怎么做?
在你心里究竟是你师门重要,还是我跟盈盈重要,这个答案在老夫这里,比灭不灭华山却要重要的多。”
卓凌风眉头一皱,再次聚线成音道:“岳丈……”
他话还没说完,就见任我行的眼光中,似乎有两支利箭,直要射进他的心窝,任我行打断道:“这个答案老夫很好奇,你当着天下英雄的面,必须得有个交代。
毕竟我能放过别人,不代表别人就能放过我,若有这一天,你帮谁?。”
他语调虽是不疾不徐,但口气却是强硬无比,毫无转圜余地。
卓凌风懂了,任我行可以放过华山派,但关于自己的心在哪里,还是很看重的。想了一想,喟叹道:“我定会竭尽全力,不会让这件事发生。”
任我行一摆手道:“你不要转移话题,我说的是,你没有能力阻止,你会怎样选。”
卓凌风看向盈盈,就见她早已珠泪盈眶,出了一口长气,苦笑道:“卓凌风幼秉师训,若真的这样,我若帮你一统江湖,有违恩师多年谆谆教诲,苦心栽培,是为不孝。
为了成就个人野心,为虎作伥,是为不义,争端开启,江湖中的绝大多数人,都不能独善其身,必然生灵涂炭,更是不仁。
他用俊目一扫正派掌门,说道:“我若帮着师门、正道,必然要跟岳父你翻脸,盈盈在中间难做。
为此我抛弃她,是为不义;若不抛弃她,却对付你,是为不孝。
与正道对付你们,同样改变不了这场毫无意义的争斗,还死的人还是要死,亦是不仁之举。
那似我这等不孝不义不仁之徒,又有何面目面对世人,立于朗朗乾坤之下,心里难道不亏?”
说到这,满是苦涩道:“出现这一幕,似我这种无法两全之人,除了死,莫非还有第二条路可走吗?岳丈!”
卓凌风武功高深,仪表堂堂,真如玉树琪花,神采照人,可这时的他却脸灰唇白,两眼无光,看着就像是一个活鬼。
任何人都看得出,显见这一场毫无意义的质问,伤透了这位诚实仁厚、心地光明的少年侠士的心!
任我行也不例外!
这不是卓凌风装出来的。
他都不愿去追求长生了,却还要在师门与魔教之间做选择,他除了死,还能做什么?
杀师父还是杀任我行?
无论挑起事端的人是谁,自己都没的选。
有些人的罪,真不是谁都能裁决的。
亲亲相隐,以及法律中的回避制度,就是避免出现悖逆人伦之事发生。
盈盈看到卓凌风面白如纸的痛苦模样,站在那里仿佛摇摇欲倒,再也不能忍耐,泪水从面颊上直流下来,不由戟指怒斥各位掌门人,急道:“你们这些人平时道貌岸然,各个都有我不下地狱谁下地狱的决心,但一各个都是只顾自家兴衰,今日若不有个交代,你们这些人和你们的家人,我一个都不会放过!”
她是真怕有爹爹说的那一天。
毕竟她爹变了,她亲眼见证了这个过程,而卓凌风那不着调的师父,谁又敢保证不会变?
他若脑子一热,出来振臂一呼,要灭魔教,可不就是逼着自己情郎死吗!
任盈盈这话说得,不少人激灵灵打了一个冷战,面现愧色!
群雄也醒悟了各人的处境,更明白了这事有一方成真,武林各门派命脉,都将不保。自己想要独善其身,怕是想多了。
方证大师合十说道:“任小姐责备得是,卓大侠有一死警醒双方至亲之人,而塞天下祸源的仁人心怀,敢不教人佩服?
老衲代表少林寺请求任教主收回成命,还武林一个太平吧?”
冲虚跟着道:“任教主,令婿有如此胸襟度识,你我双方化干戈为玉帛,那是造福武林,泽流百世的事,你就应下了吧?
贫道也求你息了争胜之心吧?”
一待冲虚说完,解风也道:“任教主,你与令婿都是当世一等一的英雄豪杰。
可自来英雄而为当世钦仰、后人追慕,必是为民造福、爱护生灵之人。
杀得人多,却未必算是英雄。
以贵教之实力,若是行侠天下,百姓必然敬之若神,再无魔名!”
卓凌风眼见盈盈两句话便激使少林、武当、丐帮为任我行服软,对自己这个聪慧的妻子好生看重。
向问天说道:“几位,别说得好听。
若日后有人向我教寻仇,或者再称呼我教为魔,怎么说?”
方证大师面色肃然,从袖中掏出一截短小的禅杖,冲虚道人举起拂尘,解风也举起绿玉法杖,三人兵刃合一,齐声道:“若日月教不再与我正道武林启衅,又不在江湖上为非作歹,有人敢对日月教寻衅滋事,以魔称谓对其不敬者,少林、武当、丐帮共诛之!”
说着冲虚看向其他掌门人,道:“众位可有不同意见,现在就提出来吧?”
“没有!”
“此举甚好!”
各位掌门人齐齐表态。
谁都不傻!
少林、武当、丐帮三位首脑当众盟誓,人人均知正道武林的意思就明确了,再出来挑刺的,那就不是魔教收拾你的事了。
谁又不是疯了?
冲虚忽地想起一事,转头望向岳不群。
岳不群明白他的意思,慨然说道:“诸位眼前所行,是大有福于江湖同道,名垂青史之美事。
任教主若能答允,的确强于跳梁妄作,荼毒武林之事,岳某愿向阁下与令婿赔罪!”
说着深深一揖倒地。
任我行冷冷瞥了他一眼,不作一声。
卓凌风上前将他扶起,拍拍他的肩膀,安慰道:“岳先生不需如此,况且你有些话,是有些道理的,你的武功见识,胆略心地,我卓凌风其实很是佩服的。
当今武林除了寥寥数人,没有几个人比的上,只是一些所谓谋划,其实大可不必!
当年全真教有三千道观,八万弟子,尚且没有独霸江湖之心,更加没有逃过祖庭丢失之恨。
你名声积累不易,华山派弟子被你教的其实很好,最起码人品上没有多大问题。
这样保持下去,必能矫立于世,做一个中兴华山之人,绝对没有丝毫问题!以后出现个人才,未尝不能成就天下第一高手之美名。
需知武学之根本在于内功修为,而你华山派内功其实与我全真教内功同处一源,最看重的是心性,其次才是资质,最后才是努力,你要明白这点。”
卓凌风虽未出家,但深受道家渊冲无为,生死无常的道旨陶冶,更兼心地轩朗,宽厚大气,气来的快,去的也快。
这话说的也很是诚挚,绝无讥讽之意。
岳不群见他到了此刻,仍旧这样给自己面子,丝毫没有乘胜追击之意,无异于以怨报德。
心中感激难以言宣,直到此刻,他终于明白,卓凌风为何年纪轻轻,竟会有这么高的武功与内功,实因他心胸开阔,光风霁月,全真教内功精义深合其性所致。
他修炼一年,顶的过别人十年二十年的功夫,如何能够不强?
自己虽然被称为“君子剑”,在做人却较这位年轻人相去甚远,不由再次躬身下拜,眼眶中泛起了泪花。
方证大师、冲虚道人、解风等正派首脑见了这一幕,也是暗暗赞许。心里不约而同升起一句话:“纵使人间前半苦,焉能扰我赤子心!”
只有这样的人,才能重现当日重阳真人横压武林的壮举。
他若非拥有这种高尚人格,怎能将道家武功修到如此地步。
他骨子里带着一种大慈悲,就是参禅修道的不二人选,也终究理解了,为何“复阳子”这种高道,愿意将之收录为弟子!
盈盈跑到父亲身边,抓住他的衣袖道:“爹爹,他们都让步到这了,你就给一句话吧?”
卓凌风微微一笑,道:“岳丈,倘若就此共释前嫌,诚为不世之功,您的声望也是历代神教教主所不能及的!”
任我行默然不语,眸子中变幻不定,良久方长叹口气,幽幽说道:“你得入我神教,有些事我也力不从心了。”
卓凌风点头道:“只要不开战,我立刻入教!”
“铛”的一声。
任我行长剑出鞘,横剑当胸道:“神教祖师爷在上,弟子任我行今日与中原武林化干戈为玉帛,人不犯我,我不犯人!
若违此誓,自我而下,皆遭横死。”
“教主英明!”
日月神教教众一起山呼,震耳欲聋。
他们难道不知道“千秋万载,一统江湖”是痴人说梦?
况且正道武林的人,莫非不会杀人?
都只是不得已罢了,现在一听不用为了这个痴想,付出生命,谁心里不高兴?
方证大师一听任我行没说什么十年之约,显然就是终此一生,这可算是意外之喜。
直接笑的眯住了眼睛,眉开眼笑道:“好,任教主真乃大德。”
冲虚道人则道:“卓大侠亦是居功至伟!”
场上万人见这四人盟誓已成,一场泼天大祸消洱,子孙后代都能享福,均感欢忭狂喜。
卓凌风对任我行道:“岳丈,世上没有人喜欢拼命!你看教众多高兴,对你的爱戴那是发自肺腑,您的威望早就超越了东方不败!”
任我行自然也察觉到了,但听了这话,面色立变,回头以两道冷剑似的目光狠狠地瞪住卓凌风,但未容他发作。
盈盈快嘴接过来,笑着道:“又胡说,东方不败的威望一直没有我爹高!”
卓凌风摸了摸鼻尖,尴尬道:“小婿太高兴了,有些口不择言了,还请岳丈原宥。”
任我行哼了一声:“从今以后不许你再提这个人,脑子里也不许有这个人的影子。他什么样子,你……”
说到这里,见女儿在旁,只好闭嘴不言。
卓凌风与向问天盈盈都明白他的意思。
这时就见方证大师走了过来,对卓凌风说道:“卓大侠,我三人还有一不情之请,万望俯允。”
卓凌风笑道:“有何事都但讲无妨,不过大侠二字,切不可再提起!
从今往后,我得守着媳妇好好过日子了,能守住义就不错了,侠行估计再不会有了。”
冲虚道人道:“卓大侠云天高义,今日之后,天下皆知,海内同钦。这个侠字,当今世上唯有你当之无愧!”
他说着就见卓凌风表情古怪。
原来盈盈面皮薄,见他在武林中最有身份的人面前,竟然没个正形,脸上一红,伸手拧在了他腰间软肉上。
卓凌风还不敢运气反抗,疼的直皱眉。
方证三人微微一笑,互视一眼,冲虚道:“这事须得你先应允,我等方能说明。”
卓凌风沉吟不答,目视三人,惟恐一不小心上了他们的当,又应个什么为难之事。
盈盈何等聪慧,自会为未来的丈夫解围,说道:“三位前辈有什么事,我答应你们了,你们但说无妨。”
冲虚笑了笑道:“这事任大小姐应了,可作不得数,须得卓大侠亲口答应才行。”
盈盈听了这话,点了一下卓凌风的额头,嗔道:“你倒是说说,我的话作不作数?”
卓凌风苦笑道:“那必须作数。”
冲虚笑道:“好,有这话,我们一月后见分晓。”
盈盈脸色一板,道:“冲虚道长,你究竟要做什么?骗我们答应了却又不说了。”
冲虚笑了笑,注目方证。
方证双手合十,垂目道:“佛日不可说。”
他就是当世最大的佛,说不说就不说了。
三人笑着联袂而去。
二人虽疑窦满腹,盈盈嘴角一撇道:“好希罕吗?不说便不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