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序章.永别

我果然一开始看错你了,你不过同她们一样,是一个不华丽的弱者。    ——迹部景吾     伸出脚,用脚尖轻轻的蹭了蹭那片叶子,然后全然不顾那双小牛皮短靴的鞋尖是否会留下划痕就将叶子一脚踹下了护栏。她可以想象到这片微黄干枯的叶子是如何在空中旋转、翻滚、打转、沉浮、流浪最后也许落到某个人的帽子上或是再被车轮给碾压过。  如果她刚刚一脚不小心踹空又没有站稳的话,她也可以想象自己的身体是如何在这五十多层的高度中重力加速最后摔成……想到这里她的身体不禁地颤抖了一下,紧了紧自己的大衣和围巾,往后退了半步。  她记得自己还是有那么些恐高症的,不然那时在天台吃饭怎么会一靠近栏杆就往里缩,他也会有意无意地自己占着靠边的地方将她往里护……但是当眼前的距离足够的高,她好像无法意识到所谓的高是什么。又很不甘心的往前站了站,靠近了露台的边缘。这护栏是那么的低矮,只要稍稍抬高脚就可以直接跨过去。她低头看着脚下。所有的东西都太渺小了,然而不管是不远处东京塔的电子灯光还是道路上移动的车灯的光都因为模糊不清和渺小而显得十分的迷离动人。  听说,人类自古就有飞行的梦想。不是像如今有飞机、滑翔伞一般的飞行,而是伸出双手,像鸟类一般自由在地漂浮在空中。所以当人站在高处时,那高处会诱惑着你向前踏一步,用生命来体验人类自身飞翔的感觉。  如果这么跳下去,不仅可以飞,也能够让这一切都消失吧?她这样子想着,可以让那小鬼无端送她十多年的人生回归到她坠入黑暗的梦中。然后,一切都可以不复存在。  只是往前面踏一小步——她轻轻又伸出了脚尖挨上了护栏——就可以触碰到这些光亮了。    忽然她的眼睛不可置信地睁大,发觉到身体已然僵住,然后试探地抽回右脚轻轻向后挪动。这一个小小的动作后,脚就踩住了坚实的地面,于是脸色才缓和了些,然后左脚也跟着向后移动。但左脚却没有感觉到任何阻挡的力量,直直被重力拉着的往下掉落,就像如果真的摔下大楼的失重感瞬间蔓延遍每一根神经。  当她的视线开始向上翻转看到了夜空中那些同样有着光亮的星星时,身子已经不再继续摔向地面了。她再往后抬抬眼头,便看见了一双含着嘲讽的眼睛。    “呵……怎么,清原绘凛,还想自杀?你倒是跳啊。”    也许以现在的情形,自己说的话应该对于他来说没什么意义,当然也不认为对方真的以为她是来自杀的……但她还是很顺口地接了一句,“我不是来自杀的,我只是来看风景。好的,谢谢你小景,可以放我下来了。”  顺着女孩缓缓立起的身体,迹部慢慢地放开了支撑她后背的手,然后收手放进了大衣口袋,“清原绘凛,这里也不是给你来看风景的,我只收留你一晚。”  “清原……绘凛。”她想到自己这个名字,一边站稳身体背对迹部,依旧看着所留恋高楼上黑夜的暧昧风景,“我知道,我明天会离开的。”然后转过身来,脸上挂着迹部再熟悉不过的笑容,再次说,“多谢你了,迹部。”  迹部景吾很讨厌这种虚伪的表情。如果只是在宴会或者商业往来上看到这些笑容他还会盘算着对方隐藏的心思,自己再做出同样一副的表情还心无芥蒂地回应着。但是看见出现在这个女人脸上,心里便一阵火气涌来恨不得挖开她的心看看什么构造——自己到底是为了什么这么晚还一个人留在公司!“你这个女人果然还是应该被水泥地砸一砸脑子才能正常。”  她依旧笑着,先行往屋内走去。  迹部很大方的把平日休息的卧房让出来,然后自己躺上了办公室桌旁的沙发,侧过脸来凝视着她。见那女人依旧挂着那番笑容也同样地凝视着他,半晌才叹了口气。    “Und wenn du lange in einen Abgrund blickst, blickt der Abgrund au dich hinein.”  才不是……她开始瞪着他,才不是这样……等她瞪了一会,迹部没趣地歪了歪嘴,转向正面躺着不再看她,嘴上还继续嘲笑她,“我果然一开始看错你了,你不过同她们一样,是一个不华丽的弱者。”  但她像是没有听见般干脆地转身进了房间。关灯前,她的眼睛瞄到了墙上的电子钟,那上面所有指针都已越过了0。每日每夜,指针们都马不停蹄地重复着绕完一圈又一圈,它们可以总是轻易地回到0再继续绕下去,丝毫不受世间万物奔流不息的变化。“Und wenn du lange in einen Abgrund blickst……” 虽不是最初选修的第二外语,但她也曾十分认真的学过。“当我望着深渊,呵……才不是这样。”喃喃一声,被子便被抓上盖住了头,眼睛的缝隙全然遮住。窗外透入的星光只能简单照射到微微颤抖的棉被一角。  很好,昨天已经过去了。4月1日已经过去。    她想她会很快忘记这个日子。    那夜清原绘凛做了一个相当长的梦。梦里她躺在一片阳光下懒懒地闭着眼睛,这午后是那么的温暖,暖和了每一寸皮肤。待她正沉醉于这舒适的照射下,温度骤然冰冷,睁开眼睛便感到刺骨寒的冷光盲目了整个世界。  她蓦然惊醒,却发现自己正在从那低矮的护栏上跨过,随之而来的,是她所最不愿经历的失重感。那些冰冷的风持续地刺痛着每一寸裸露的皮肤,伴随整颗心脏向不知名的下方坠落的过程。然而那分明也就几十层的高楼此时变得无比的长,仿佛怎样也落不到底。当已经无力挣扎出坠落的环境后,她开始回顾起关于某个人漫长而温柔的记忆。所有几年里的回忆都在脑中重现,而另一个人的脸却怎么样都记不起来。是的,这些回忆太美好了,但如今她不得不停止去延续这些美好,因为它们无法再延续。她是这样记得的,于是就很悲惨地要的用自己相当鄙视的方式结束生命吗?,  真希望她是在做梦。    下一秒,意识又消失了。她睁开眼,终于醒了过来,心里异常的平和。这是一个美好的早晨,初生的阳光从窗外钻了进来,暖洋洋的,不过却没有手心里传来的温度那么暖和。她盯着自己的手看了片刻,发现那还有另一只熟悉的手,骨骼宽大而分明、指尖像刚修理过一般齐整。那手十分轻柔的捉着自己的五指前端。那个人问,“你醒了,还有不舒服么”  她的眼里泛滥着迷茫的色彩,摇了摇头后只觉自己额头被轻轻地拍了一下,“以后要注意。”听着一如既往无奈而低柔的语气,她的嘴角上弯,然后乖乖的点点头。“那便好,我走了。”转眼间,手便被松开,额头上的重力消失。“你自己可以活的更好的。”木椅划过地板发出尖锐声音,那人站起身再没看她一眼,踏着沉稳的步伐走到门边,重重地拉开了把手走了出去。  “不……”她不可置信地想起身追他,却发现自己丝毫无法挪动身体,一点声音都无法发出。她开始挣扎,但连呼吸也失去了控制,全然无法获取氧气。大脑和胸口渐渐发热,好像最后一丝空气已从肺中逃了出去,最终失去了世界的轮廓。    她再次陷入了黑暗。    当再一次睁开眼睛的时候,房间里丝毫没有温暖的阳光,没有风。她使劲回想着是否刚刚有人来过,甚至在推开了一丝房门的空隙、发现安静地睡在沙发上的是迹部景吾后才松了一口气。她思索着为什么会梦见他这样离开她呢?这当然不可能,虽然他从来不会怎么主动地说话、关心她或者刻意聊起什么话题,但是他从来会用那么温柔的眼睛认真地听着她说话、牵着她的手,不管她讲的内容是什么。她笑了笑。又轻轻关上房门,防止惊醒迹部。  关上门的那一刹那,她的脚忽然无法挪动了。“对呢,这里是迹部的办公室……”她的笑意凝滞在嘴角,她没在自己的房子里,这不是很显然么?那是个梦,这是显然的,他肯定不再理会她了,就像这个梦境里那样。就算他们都以为他们会长久地幸福,那些朋友们祝福和促狭的笑容,那些他们彼此给予对方的温柔曾经一次又一次地去肯定他们的未来。  她走回到床边,抓过自己的手机,电池槽显示已经满格,锁定屏幕的时针指向了5。她盯着自己的屏幕里那两双明亮的眼睛看了一会,然后快速地打开图片集将锁屏的照片换了一张。  “好了,清原绘凛,”她用力拍了拍自己的脸,“你该离开了。”  她收拾好了一切,轻手轻脚地提着行李箱走出了办公室。房子未动留在原处,必须的衣物书籍早已寄往家里,随身也就一个行李箱。    走出办公室时,四月的冷风还是夹杂着飞樱让她禁不住打了好几个寒颤。此时街上几乎一个人都没有,与六年前来到这里时她迷茫于四周熙熙攘攘的人群和嘈杂的车声而不知从何行走——真是很好的送别。一路上,从上出租一直到她甩上后备箱站定在机场门口,她都迫使自己去好好欣赏那些春季里的景色。然后在心里念叨着,不知是说给谁听的:清原绘凛,这就是你六年来生活的地方,非常美丽,和你同他的记忆一样,你今后要带着怀念和幸福想起他,不过,你再也不会回到这里了,更不会再见到他了。  脑子里此刻正在望着安检大厅中巨大的时钟计算时间,数数还有半个小时安检关闭,盘算着如果现在进去还能在里面稍微吃点东西。但她的身体却在走近队伍后僵在队伍末端后面的几米处。她觉得自己也许应该要期待一个惊喜,也许他从别的什么地方知道了今天的离去,也许他会出现告诉她她也可以选择等待,也许……  心里一个强硬的声音狠狠地想起掐断她的也许:别妄想了,清原绘凛,他根本不知道你今天走。  另一个声音说:不,他也许想知道呢,知道她哪天走很容易的,只要他想。    够了,就算他来了,你还能怎样。强硬的声音再次反驳着。    清原绘凛目不转睛地看着那些巨大的玻璃窗,外面的不少人来来往往,她观察到有个老人带着年轻的女人进来,许久后老人已经独自出现在这门外乘着车离开了,她也根本没有看到任何她期待的身影。    不!她没有期待。    那两种不同的想法来回占据着自己的脑海,足足让她在原地凝固了半个小时,直到耳边响起广播催促乘客某班飞机将要结束安检的消息,她才意识到自己的航班即将起飞。  那些清晨的薄暮已经随着她站定时太阳的升起而消散,金色阳光透过玻璃窗户映照在大理石的地面,然后悠然地反射温暖的光。    金色的,就像我们的初见。    她毅然转身加入了安检的队伍。在证件查验结束即将踏入安检处前,最后一次——她发誓这是最后一次——不甘心地回望那片阳光。那么美丽的阳光,仿佛在阳光的背面还站着那个耀眼的少年。那时候的少年慢慢地走向她,耀眼得完全不被太阳的光芒遮蔽。她朝着那光芒璨然而笑,眼中的少年在空中消散不见。  “さようなら,手塚国光。”    那日清早当迹部醒来时,卧室已被收拾得纤尘不染,仿佛并未有人住过。出于习惯地抚上自己的眼角,他觉得这个女人很有可能从此不再踏入日本一步。“真伤脑筋,奈奈。”想起另外一个此刻应该还在睡梦中的女人,迹部就狠狠地皱了皱眉,“清原绘凛实在太不华丽了。”他第一次开始怀疑起了自己关于金钱的判断。作为朋友,他不应该眼睁睁的看着他们这样分离,而且,他很容易就可以解决这个问题的不是吗?他只需要请到最好的医生,然后替清原找到一个管理团队,他甚至可以直接将它变成它自己商业帝国中的一个。然而他也不知道为什么自己坚定不移地认为,不可以这么做。如果是奈奈会怎么样呢?奈奈会冒着被绝交的风险毫不犹豫地投下一大笔钱,但为什么自己不会这么做?他没思考到答案,又默默念叨,“清原绘凛是个胆小鬼。”    他很久以后才想到答案,当安城奈瞪着一双红眼同他说要分开一段时间的时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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