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我有机会重新再来时，我所放弃的一切是否可以再次捡起。　　——清原绘凛　　　　那群孩子跑过的时候她的视线停留在那几颗绿色的球上。而脑海里隐约显出的身影，被阳光从后侧透过，在阴影里酝酿出沉寂着的巨大光辉。　　　　她熟悉这身影。　　曾经羡慕所拥有的梦想：用年轻的身体抛洒着汗水，然后一边仰望着蓝天，一边用她从来都不会的方式奔跑、呐喊。　　也许少年时候的人们是否都有着无往而不胜的勇气？可她回顾着自己的年少，记忆和感情都十分淡薄，不曾有什么令人难以忘怀的事。　　在原本的生活里，她只是偶尔看看这身影，羡慕一会，然后回到她原本的生活。　　她放弃和逃避着困难。就算见过美好的事物，一旦判断难以获得，便当做那只是梦中出现假象来忘掉。　　如此一来，生活也就安稳得多。　　说是人之所以活着，是因为“希望”不停在生活前面勾引着人们前进。可作为希望代表的一切的钱财、名誉、权利、爱情，都是人一死就会直接失去的东西。就算是，有人惦记着她，她也早已感觉不到了不是？　　　　所以说，就是有一丝半点的羡慕那些人，自己便当做一时冲动、毫无意义就无视掉了。　　所以说，一切都很幸福，一切都不重要，一切都是过眼云烟。　　　　她睁睁双眼，好像刚才那一切是自己的梦境，却发现眼前所见是一片黑暗，没有任何的声音、光线甚至丝毫的空气流动。她好像只是这黑暗的一部分。是梦吗？抑或是自己真已死去，只是意识的残像。　　她就这么想着，一切都是幻觉。　　　　就这么睡过去吧，就再也感觉不到这世界了。　　　　-*- -*- -*- -*- -*- -*- -*- -*- -*- -*- -*- -*- -*- -*- -*- -*- -*- -*- -*- -*- 　　　　“你若再活一次，千万要珍爱生命热爱生活啊。”　　　　她再恢复意识的时候，耳边回响着那个小鬼最后说的一句话。　　这句话的突兀出现似乎毁掉了她刚刚才许下的希冀，气恼地睁开眼睛。　　入目是一片刺眼的白色。随之而来的铺天盖地的嘈杂声和白色画面不停地透着光线的跳动，好像电影播放的声道打开到最大，一波一波地冲击着自己的鼓膜。　　她觉得不安，闭上眼睛甩甩头想把这些声音甩出耳朵，渐渐地收音正常后她发现自己听到了某种熟悉语言，在许多个语句中不停地重复着一个单词。　　　　“Erin……”　　　　仿佛人们在她的身边走来走去。她很想坐起来，但动弹不得，身上的每一寸皮肤都被牢牢地粘在身下的物件上。　　她恨透了这种无法掌控自己的感觉，就像以往经历过的醉酒、梦魇、摔伤头。大脑飞速地思考者，认清刚刚那个声音像极了一个名字。但就像每次梦魇，她虽动弹不得、呼吸不得、还目睹幻觉，她也像现在这样会冷静地告诉自己，这是幻象，这是幻象。　　这是梦吧？这该是梦。此时就如同每次半梦半醒间的遭遇。　　放轻松，她这样告诉自己，然后等待着几秒钟后在最痛苦的时候清醒。　　　　“Erin……”　　　　她终于看清了眼前的景象。　　这是一个来自男子的声音。他看起来与她差不多年纪，黑色的短发服帖地顺着发线攀在头上，一副金边眼睛遮住了同样漆黑的双眸，那里面正闪烁着期待担忧喜悦等各种复杂情绪组合在一切的光芒。　　　　“Erin，看的见我么？”　　　　她愣住了，显然面前的这个男子叫着一个不属于她的名字以及用疑问句的语气问着一个她根本听不懂的话语。于是她怔怔的看着这个男子，眨了两下眼睛。　　　　男子继续叫道，“Erin？”　　　　没有反应。然后她看着那男子的眼里突然只剩下了担忧和恐慌。　　　　“【医生，请一定要告诉我她还好！】”男子紧张地转身去问着另外一个身着白衣的男子，一边紧紧握着她的一只手。　　至少她刚刚听懂那句英文，于是怔怔地看着医生俯下身来，逐字清晰地问她：“【你可以听见吗？Erin。】”　　她“试着”张开嘴，“啊”了一声，立即觉得自己发出了很奇怪的声音。　　　　“【你知道他是谁吗？】”医生转而指了指拉着她手的男子，她顺着手指看看那个男人又停住了目光，并未回答。　　“【那么，能跟我说声早安么？】”　　她目光从男子身边流转回来，又看着眼前的医生，并不知道如何作答。　　　　接下来，医生查看她的眼睛、四肢，又检查她身体连接去的仪器，然后对着旁边的男子解释。她努力去听，脑袋却还不太清醒……只有零星听见些片段。　　“【因为头部的撞击导致了大脑皮层中活动和语言功能受到严重损害……丧失意识……】”　　　　她记得刚才的小鬼说她是在睡眠中死去的，况且……她低头看看自己，视线范围内发现了一双缩水的手，以及从在那个男子眼镜中发现的稚嫩的脸。　　所以……她对着天上闭了闭眼睛。所以眼下这副细胳膊细腿，就是小鬼你所说的珍爱生命再活一次么？　　　　她在病床上基本无法动弹地躺了余下的两个星期才被带走。　　每日在病房的日子都十分无聊，她尽量让自己在没人来帮她翻身清洗的时候不去盯着天花板思考自己到底几岁而是强迫自己进入睡梦，这却总是失败。　　一个星期以后她都只知道墙上的涂鸦树有几片叶、天花板有几块拼砖；天花板上镶着直排灯每个中有多少玻璃棱子；而床头柜的花瓶每日必有一枝不常见的蓝郁金香。　　　　在医生允许的看护期，那个男子都在身边坐着，拿着一本童话书用她不懂的语言生涩地念着故事，又不像是做惯家长的样子。　　在她看上去睡着的时候男子会缓慢地停下了声音，静静地看着她。有时候她突然睁开眼，男子还来不及反应时，她能看出这眼光透过了她，看到了某个别的谁；有时候她悄悄虚着眼观察，男子又好像觉得床头那个花瓶有趣似地死盯着。就连有时候来摸她的头，嘴角都会翘起一个欣慰和怀念的幅度。　　　　纵使不说，她也能认出这眼中的悲意，她不得不思考起来这个男人到底和她有什么关系。但顺便又想起他每次喂她碗粥都会喂到她鼻子上、削水果都会切到手的白痴行径。　　她当然鄙视这一切傻瓜的行为，只是闭紧嘴巴在心里默默地鄙视。但他日日都来照顾自己……她该感谢，也实在没有资格去责怪人家。　　男子平日除了念些故事书好像也会看着她说点别的，她多日也不知道是否该回应，心里却也，确实挺感谢他的。　　　　直到两周后医生宣布她身体已无大碍，只是短暂性的认知和记忆缺失，慢慢会恢复时，他又傻傻地继续问：“您是说，要去心理科看看？”　　医生接下来做了一个她长期以来在内心做的动作。　　在浅浅翻了一个白眼之后，医生才表示在醒来的时候就告诉过小孩有需要重新开始教育、恢复来认识这个世界。　　　　她的确不知道这是一个怎样的世界，可毕竟已经成了现在这模样。　　　　不如，如他所愿，重新开始？　　　　-*- -*- -*- -*- -*- -*- -*- -*- -*- -*- -*- -*- -*- -*- -*- -*- -*- -*- -*- -*- 　　　　这名带小孩技巧生涩的男子，是她的父亲。　　　　出院后，名为Erin的自己，在父亲和一位长姐的教授下，重新认识从幼年期所需要学习的一切。渐渐的，幼小的孩子成长了起来，在父亲欣慰的眼光中“学会”了叫爸爸、妈妈、秋叶姐姐以及更多的言语。　　“绫子，我们的宝贝已经会说话了。” 他这样对着客厅中供着的照片说道。　　就是这两年中，小Erin失去了母亲，而清原和也失去了他的挚爱。　　没人说，但她懂。　　　　清原和也从她痊愈后，就进入秋叶所描述的“又变成那种工作狂”的状态，将日常照看都交给了秋叶。 　　她也是才知道秋叶并非家里的姐姐，只是她家出事后社区义工服务分到自己家的，后来才留了下来当了家庭看护。秋叶如今正是教育学系的大学生，就隔日的白天来照看她。她日文和英文的听说读写也基本上是秋叶给教的。　　清原绘凛是她学的第一个词。感觉还算简单，又教她写了父亲的名字还有早川秋叶的名字。　　秋叶惊喜地发现了绘凛与自己几乎一样的笔画笔迹和流利的书写速度，当晚就欢快地告诉了清原和也他的小朋友已有快速恢复的趋势。同样欢快的父亲开心地决定让秋叶兼职家教老师，开始教授她简单的数学和科学常识。　　　　她的父亲虽不放对孩子的教学，却也不愿强求她。　　她记得出院三年后她已然十分健康时，父亲对着八岁但依然没去上学在家中当米虫的她说，“小绘凛，想不想我们去上学吧？可以同很多孩子们玩，还能学一些有趣的东西，比如说你喜欢的计算家里的菜价？”　　计算菜价？她什么时候喜欢计算菜价？你说每天看着包装袋上的价格然后隔几天就告诉秋叶说某某菜涨了买其它菜？那谁叫秋叶经济常识为零，红豆涨了两倍她还天天买啊，她……就不可以买绿豆么？虽然咱家看起来不缺钱但谁知道在这供给紧张的时候超市会不会用残次品来充数啊。　　但这些毕竟不能真的都解释出来。　　内心腹诽过去时，她没有想到该说什么，因此面上依然一副呆滞状，无神地盯着自家父亲。似乎在表述着不愿意。　　而对面这位观察无能的父亲想起当初的车祸正是在学校门口发生的，便继续建议，“或者要不要培养些新取？要不，要不就来家里的道场玩玩吧。”　　　　她觉得自己没有什么喜欢的东西，一直以来基本任何一种运动或者艺术在她手里都长期处于幼儿水平，想来也是没什么天赋的。　　但她看着父亲小心翼翼的眼神，忽然想到了自己死后悲痛的家人，决定还是别让他这么担忧了。　　　　她点了点头。　　　　第二日清晨她便跟着父亲出门。　　第一次见到了父亲所拥有的道场——在离家半个小时的小山上。她从车上沿着道路看过去，每过一段的树影里便隐藏着一栋独立别墅。渐渐经过了许多房子后，父亲绕到了一处山坡前，郁郁葱葱的树林间坐落着木结构的联房。房前辟出空地架出了一排一排的木柱茅草顶篷，现在正满满地停着几乎不重样的车辆。　　父亲停好车走过来牵她，前门高挂的木牌上雕刻墨色的“清原”二字。沿路走进去后两旁是浅浅的草地，竖立着许多有些破碎的稻草桩，最后走上回廊，进入主馆。　　那扇镶着白玻璃的木门拉开后，门中肤色发色各异的人们立即就停下其他动作，面向他们立正站好，呈九十度鞠躬。　　清原和也放开她的手，上前几步，同样微鞠躬后起身，道，“全员准备，一分钟后集合。”　　话音落后原本在四处聊天的或中年大叔或青少年们都迅速汇集到场边放下手里的水或是脱下外套然后集合在场中。　　她扭头看着自己父亲，不由崇拜地看着他。要知道一个文雅的亚裔年轻人在普通美国社会中的艰难。　　父亲将她丢进这群大叔列队的最后，然后宣布，“全体教练、学员绕场跑十圈。”　　她只好拎起自己八岁的小腿跟着大叔的长脚们跑圈。等到圈跑完后还在气喘吁吁地就和其它青少年们一起被一位老教练带至西侧开始他们的训练。　　　　“双手挥刀练习100次。新生上前！”　　　　等教练调整好她挥刀的姿势后，绘凛也开始那一百次的挥刀了。　　　　她有点后悔地觉得自己不该一时为了让父亲安心就答应了来学剑道。虽然说身边一群孩子们大喊着挥刀的场景对自己多少有些感染，但这不代表她自己喜欢如此劳累的运动。爱好可以有很多种，比如阅读，绘画，玩游戏。于是不知不觉手上动作就慢了下来。　　　　“啪！”她忽然觉得头顶遭击。抬头一看是那老教练，正一脸愠色看着自己，手里还拿着一把纸扇——明显是刚残害了自己的凶器。　　　　“清原走神，下课后挥刀20下。以后多犯一次，惩罚加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