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奈川的大海，是不是很美？　　——真田弦右卫门　　　　“你好。”　　“你好吗？”真田和江一笑，说着又正视清原绘凜的脸。女孩一身月白色连衣裙描绘出纤细却紧致的身体轮廓，一头披肩黑发微微卷曲勾出小巧而精致的下颌。虽然礼貌性的微笑很浅淡，但一双微挑的杏眼非常认真地看着自己。　　少女的眼睛清亮又有些雾气，你这样看向她认真的眼神，便觉得不能欺骗她。　　听闻她从前受过心理创伤，因此作为一个十二岁的少女好像过于沉静了些。然而会笑的女孩到底也还是有年轻鲜活的感觉，总归是健健康康的孩子了，于是心里多生出一些怜悯来。再一想自家的小儿子，成天板着个脸，小小年纪非装跟个大人似的，一点都不可爱。真田和江又无奈地笑了笑。　　　　车子上了灰肃笔直的高速公路，翠绿的林木不停地向后滑动，清原绘凜眼里的天空蓝得象要生出海水了，大概这里靠海的缘故，一切的事物的颜色都被衬得深沉空寂。　　她朝着窗外张望许久，对此地还有新家人的第一印象都算不错。真田和江拍拍她的手，见她没反感便合在手心里然后给她讲一些家里的情况。真田和江是她母亲大哥的妻子，也便是她的舅母，育有两子，长子真田诚一郎已成家立业，幼子真田弦一郎与清原绘凜同岁，大她一个月算是哥哥了。然后还有她的外公，真田弦右卫门。　　　　很快车便到了真田家的宅邸。　　她下车便觉得像走进了古时。房子是传统的木质日式建筑，清灰的围墙有着宽敞的大门，进门两侧是草地，两排石灯延伸到前厅正门，天空散出的的白光让屋子轮廓更加分明。木头散发出来悠然古风，石灯使庭院更加沉稳幽静，草地清亮的颜色又给建筑添上一抹生机。　　　　真田和江带着她走到前厅，体贴的给她准备了室内拖鞋，也吩咐帮佣将她行李都收拾好。　　“小绘凜，外公一直都盼着你来呢，从我出门时便一直等着，先随我去见见一下外公吧？”　　她点点头答应，“好。”　　然而走进宅子里，气氛便变得森严起来，大概是由于年份古老。她随真田和江走到一间屋舍门前，只听她轻敲房门，里面便传来老者急切的声音，“是绘凜到了吗？快……快进来。”　　房屋拉开，她看见一个老者坐于方几后，面色怔愣又真切地看着她。　　　　“真像呢，是绘凜吗？来，过来坐。”他半红了眼眶，不全像是怀念、更有些复杂地看着她。　　一时间，只是看着这面前的老人，绘凜竟也有些触动又迟疑，但还是坐去到方几前，不确定地开口叫道，“外公？”　　“嗯……小绘凜，长这么大了呢。”他没再提起她的母亲，只问，“你可还喜欢这里？”　　　　“嗯。”从下飞机至此处确实感觉还不错，她诚实地点点头。　　　　“那……那就好，你才来日本，怕是不能马上习惯这边的生活，有什么想要的便同我或者你舅母说。”　　　　“嗯。”　　　　“等到晚饭时家里其他人也会回来，到时候同你介绍认识。”　　　　“好，外公。”她都觉得自己的回答真像个自闭症儿童，然而她硬是没想出有什么别的话好说的，缓了缓又加了句，“我……也很期待见到大家。”　　　　突然又都是陌生的人。清原绘凜的确觉得不自在。初次以清原绘凜身份醒来时便面对过全然陌生的环境就很不自在，而好不容易她习惯了那个生活，故事又重复了一次。她也不明白她为什么会答应来日本读书。而事实上，她甚至觉得冥冥中她还会作出其他令她无法理解的举动。　　　　也许重新开始，一切的行为都可以自由自在、随心所欲。　　　　晚饭时，他们来到餐厅，同样是和式的榻榻米及大桌，老人坐于主位，舅母同另一位男子分坐在首位，“绘凜，这是你的舅父。”她介绍老人身边的中年男子，一样皆是面目端正的黑发。　　“你好，初次见面请多关照。舅父。”　　“啊……啊期待你来很久了，小绘凜，有什么不习惯的要跟我们说。”　　“嗨！”　　“绘凜，这是你的小表哥，真田弦一郎。”　　嗯，确实如先前舅母所讲，是面瘫，且表情的确够黑，比起你父亲还显严肃啊。　　　　“你好，初次见面请多关照。欧尼酱。”她一出口，全家人表情都不对了，似乎是说错了什么，她的确听过的安城奈叫安城佑时都是这样叫啊。　　　　一家人自然理解她对日文不熟悉，也更乐得看着小真田弦一郎面上黑里透红。而且严格来说，的确是该这样喊没错。　　　　“今日诚一郎没有回来，等下次再同你介绍呢，啊，绘凛还有一个小侄子呢。”　　　　为了欢迎她，今日家里也没叫其他亲戚，又做了传统火锅，虽然众人皆是食不言寝不语，不过真田和江也总往她碗里夹东西，又轻声关切，一顿饭吃下来倒也还算轻松愉快。看着眼前神色面容相似的众人，她不由自主地绕了绕头发，她也遗传到母亲的黑发和父亲的深青色眼睛和卷发，倒真是像是一家人一样。　　他们都是她的亲人呢。她反复回味着这个设定，想要体会到自己没法捉住的什么情绪。　　　　饭后，一家人一起出门，带她到海边去散步。　　天还不太晚，灰色渐染蔚蓝的天空，沙滩反射着蓝灰色的光，四周的人都依稀只能看见黑色身影。风很大，让海水泛出了咸腥的藻类味道，古老而宁静的神奈川有着古老而宁静的夜晚。住在一幢海边的房子里，应该是很幸福的事情。　　　　“你看，神奈川的大海，是不是很美？”老人走在她身边，有些尴尬地开口。　　　　“嗯，很平静。”　　　　大海。宁静，而宽广。这是人类所能近距离接触到的，一个不属于人类的世界。陆地和大海如此接近，人们靠海而生，可是人们不知道这个大海里，到底连接的是怎样的暗流汹涌，弱肉强食，又是怎样的宁静安谧，色彩缤纷。　　宽广到足以让任何个体都感受到自己的渺小。踩着的沙滩，又更加加深了那种不在现实中的触感，仿佛一阵海风，会把人带离脚下的土地。　　真田弦右卫门站在她前面，背对着她，并没有发现清原绘凛渐渐空洞的双眼。　　　　“原先你母亲小时候总喜欢来这里玩，这一片的小孩子也不知道谁家的，她都能和他们玩的很开心。”　　绘凛被拉回了现实，不禁后退了半步。　　她听着老人的话，心里生出一点好奇，有些好玩地回想着那日日看着的桌上的照片。原来自己母亲是这么一个活泼的形象吗？　　　　“后来才知道和也君也是其中之一。　　呵呵……后来我们搬去了东京一阵子，等回来时，绫子也长大了。”他讲着讲着，便不再看着绘凛，转头正面看着那片大海。　　“后来你父亲也变成我的学生，想来一半也是由于你妈妈的缘故。　　绫子太有自己的想法啦，和也君后来不得不回到美国，就算二人分开那么久，绫子高中一毕业便要申请美国的学校去见你父亲。”渐渐的，他的神思仿佛沉浸在过去的哀愁中。　　　　“和也君是个很不错的年轻人，确实如此。他对你母亲也十分的好。”　　　　绘凛算了算母亲离开的年头，也不得不为眼前的老人哀伤。尽管她没有从真实意义上有一天认识过她的母亲，但一个这么早失去女儿的父亲，她代想到自己的父亲身上，虽然对自己有点不吉利，会多么难过啊。还有……还有从前的亲人们……　　　　后面的故事绘凛没机会知道了，老人神色复杂的看着那片大海，脸上是她读不懂的东西，问问题在此刻并不是一个很好的行为，她想。　　　　身后不远处站着舅舅一家三口，也正静静地看着海，刻意给他们二人留出距离。她陪老人站了片刻，不知道该说什么。　　等老人缓过神来，拍拍她的肩，带她往回走，和江姨妈才上来拉着她的手一边说话一边给她指着风景。　　　　回到宅中，她躺在床上，拿手机给父亲打了一个电话报报近况，描述了一下家里的人还有风景，不过没有提起今天听说的故事。　　父亲的语气听起来很放松，话却不多，只让她好好在这边玩。她当然敏感地体会到了他，欲说言不至的情绪，难得地又多说了好些话。　　　　等挂掉电话后，她辗转觉得有些不通，不由自主地又拨通了一个号码。　　“喂，早上好，奈奈子。”　　“晚上好，Erin等等，她回卧室了，手机放餐桌上。”接电话的是安城佑，她有点意外。　　“看来你家爷爷今天不在。”　　“没错。安顿下来了？一切还好？”清原绘凛不知道往日的故事，但同他家关系不错的安城家的长子却知道。安城佑挺好奇目前的情况，可惜，这个年龄的清原绘凛还是不该知道。　　　　她只觉得安城佑的语气有些奇怪，像是暗示会有什么不好的情况，“还好啊。只是……”如此听来，只觉得不管有什么想法也不合适告诉给他。　　一阵踢踢踢踏踏的声音传来，“呐呐，Erin, 我就觉得哥哥好像在说你的名字，真好终于给我打电话了，呐？日本好不好玩，你家有小正太没？要介绍我认识啊，哈哈？”　　熟悉的激动的声音响了起来，自从不久前安城奈知道了小正太这个词，就没完没了的痴汉行为实在让清原绘凛不想承认这个朋友，明明十二岁她也是个小萝莉而已。　　“奈奈子……我有一个5岁的小侄子。”清原绘凛很无奈地摇了摇头。　　“额……太小。呐呐，你家是在那个神的川是不是？漂不漂亮啊？”　　“神奈川，这里的大海很漂亮。只是觉得……”在洛杉矶的大都市和海滩风情随意切换的休闲感觉中度过这么久的清原绘凛，一下子有点不习惯这种既严肃又自然的生活，“好像不大像我生活的感觉。”……让人莫名地觉得，有些害怕。　　也不知道安城奈是体会到还是没体会到，却给了她一个无心的评价，让她后来真的思考许久，“那是，不过东京可就不一样了，我原来去过，市区里面繁华不比洛杉矶差，我还是喜欢人多的地方，而且春天又到处都是樱花可漂亮了。”　　　　第二日，清原绘凜便早早就醒了，飞机上睡了太久，而感觉整个房子只有自己一人很是不习惯，反而觉得从前吵吵的才能睡好。虽说这古式的房子经过改修隔音也还算好，不过她在床上发呆时还是听到了隔壁房走动的声音，她也便起来洗漱好准备去看看。　　天还没有亮。等慢慢晃悠到后院，她才发现后院独辟了大屋，看上去极像道场。再走近些，便听着木剑破风的声音，走到正门口，只见真田弦一郎正在独自做着挥刀练习。男孩身形中正出手沉稳有力、着点精准，应该也是从小练习。只是此刻气息有些急躁不平。　　“绘……绘凜？”真田弦一郎挥完刀转身时发现了站在门口的她。他虽然吓了一跳，面上还是保持着冷静。　　“睡不着起来了。”她如实说，然后想想还是加上，“欧尼酱。”然后又思考了几秒，再加了一句，“早安。”　　真田弦一郎面上一红，轻轻应答着，“啊……早安。”　　　　然后，　　　　然后，　　　　相顾无言。　　　　“绘……绘凛你，也学剑道吗？”　　　　“会些。”　　　　“啊……那……那要不要一起练习？”　　　　“好。”　　　　他找了柄竹剑给她，绘凜顺手挥了挥。真田开始练习步伐，她便也开始挥刀练练手感。两人一时都十分专心，虽不交流，但绘凜已经认为真田弦一郎是个不错的少年。嗯，这么勤恳又认真的少年，将来一定大有所成。　　一时间空荡的道场也随着二人的“嘿”“哈”声音热闹起来。　　等到真田和江找到剑道场时看见一片兄慈妹孝的场景，心里乐开了。她偷偷拿着相机拍了下两人挥刀的身影后，才装作刚发现的样子叫他们。　　“哎呀，你们都在这里呀，该吃早饭了。弦一郎你忘了时间怎么可以把绘凜饿着呢，真是不乖。”　　绘凜歪歪头，倒害得真田顶了个教训。心里还真有点小羞愧，却又不好说什么。她默默地把竹剑递回去，一瞥真田的脸色，倒真是一脸歉疚地看了看她。什么奇怪的事情发生了……　　　　早饭后老人问问她的意见，准备带她去市内观光。原本是真田和江带她去，当然拉上真田弦一郎一同去。　　换完衣服，绘凜同表哥一同在正厅等真田和江，觉得待着无话有点尴尬，便随意问了一句，“第一站去哪里？”　　真田拉拉帽檐，竟说，“地铁站。”　　真田弦一郎，你竟然有讲冷笑话的潜质。　　　　那端夫人款款走来，轻轻捂嘴，埋汰自己儿子一眼，“噗，也是，小绘凜也需要熟悉熟悉日本的交通，今天就乘地铁去横滨市内吧，啊啦啊啦小绘凜才来一定需要买很多东西呢，弦一郎你今天任务很重哦。”　　　“嗨。”虽然眼神有些疑惑，小真田还是乖乖答应了一声。 　　中途真田和江接了一个电话，似乎是弦一郎的大嫂打来的，说是小宝贝感冒了有点照顾不过来。真田和江便把她拜托给真田弦一郎，便匆匆的往横滨的诚一郎家里赶去。　　其实家里给她的生活用品都准备的很好，她并没有什么特别需求。只是和江又给她挑了些衣服，少年又建议她购入些运动用品，因此两人走出商场的时候也大大小小拎了一堆。一看表，竟然才下午三点，离晚饭时间还太早。晚饭本来是不回去吃，说要带她尝一下横滨的美食。　　走出商场，各式各样的小店分布街道两边……于是就频繁出现下面的画面，　　　　“欧尼酱，那是什么草莓吗？样子好奇怪。”　　“欧尼酱，这个鱿鱼好大，能吃吗？”　　“欧尼酱，你口渴吗？我渴了。”　　　　虽然清原绘凛并不是要撒娇，只是一定得加个称谓，然而真田弦一郎满脑子都回响着那三个音节，然后注意四周往来的人或羡慕或同情的眼神。他心里不禁有些得意，又立刻为自己得意的心情感到羞愧。　　　　“真是太松懈了。”他压压自己的鸭舌帽檐，然后走进了隔壁一家便利店去给她买来一瓶春季限定的樱花口味清茶。清原绘凛摇摇头，跟着走进便利店，在他忘记他自己时，适时地再拿上一瓶。　　“谢谢了。”真田弦一郎结了帐。两个人逛了一下午又一路试了好多小吃，这时总算能休息休息。　　“明早也要起来训练吗？”　　“好。我之前每周去两次道场的。”　　真田认真思考了一下，“我们再去给你买点衣服吧。”绘凛一想，也是，如果经常训练的话贴身的衣物需要不少。　　“你说的对，想的很体贴。”她认真的说道，然后发现少年微黑的脸上又渗了些红。他再次压了压帽檐。　　忽然发现了她兄弟这特殊的小习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