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原?” 这声音又低沉了。她蓦然抬头,视线上移,正是那照片中的人物,手冢国光本人。 相顾无言,她站好,想到被撞见的——无论是什么事——脸上都烧得绯红起来。“手冢,那个,多谢。”她只想伸手去拿,只希望这夜色够黑他还没看清那照片是什么内容。 “清原你,”可惜手冢又瞥了一眼手里的相片,显然是联想到什么似得,当下就要开口问她了…… ……他一皱眉,问她,“你怎么穿这么少?” 她心里松了一口气,赶紧说,“我不冷。” 就像是回应她的话一样,一阵强烈的冷风吹过,几乎能刮飞裙角。安静的夜中,除了风声呼啸,忽然自头顶上方传来了一声巨响。 二人同时抬头循声看去,清原当下就有了不好的感觉。 手冢国光低下头,看她紧缩的双手和依旧僵住的脖颈幅度,也猜到了,“是你家的门?” “……恩。”她低头,点头,想取手机问下秋叶在哪,手也僵在了没有任何口袋的腰间。狂奔的清原绘凛啊,你怎么就……什么都没拿就跑下楼了呢? 一件外套披上了她的背。她寻着看去,手冢合上了背包,然后将照片和手机都递给她。 清原绘凛花了一分钟跟秋叶解释完,又将手机还回去,解释道,“说好了,秋叶在加班一会儿马上就回来,我就在门口等她好。” 手冢国光没有动。 “你先回去吧,手冢。” 手冢国光还是没有动。 “我陪你等。” 她一时间忘了刚才关于照片的事情了,心中暖暖地。她点点头,走进了公寓院中。大门关着,半壁玻璃门透出亮光,看着也多少暖和一些。她席地坐在台阶上,将裸露的脚踝收紧裙子里,抱着腿捂严实。 “怎么回来得这么快?结束了?”她没想到合宿这么快就结束,也没见失踪一周的真田弦一郎联系她啊。 “不是……”手冢跟着坐下,一瞬间似乎回避了一下她看去的眼神,只是一瞬间,又认真地看向了她,“上次说的德国的事情,我可能马上就要走了。” “马上?” “确切来说,是一周后。” 她觉得刚烧起来的脸上此刻已经冰凉。手冢说,他今日和大和部长比赛了一场。手冢说,他完成了当年同部长的约定。手冢说,他已经回复了那边的邀请。手冢说,明天要去学校办休学。手冢说,他也不知归期。 “你呢,你已经想好了吗?”他问道。 她来不及反应他前面说的那么许多句话,只呆呆地摇了摇头,低头盯着手里那照片角上少年模样的手冢国光。她该替他高兴的,心里那点慌张,不过是因为风太冷了。恩风太冷了。 “终于要走上职业的道路了吗?” “恩,从今以后。” “那就……去成为职业选手回来吧。”她压下那点喉间抖动的酸意,弯起嘴角,不愿去想若是手冢一直待在德国,他们是否还有相见之期这样的事情,低头道,“再见时,我也许能想好未来的事情,到时候再和你分享。” “恩。”她并未发现手冢寻看她视线之处也在瞄着相片中的人,只是听他正经在说道,“如果没想好,就算是现在认为想做的事情,也不要大意地去做吧。” “那……”然后她就问,“毕业之前,还会再见吧?” 手冢国光说,“会。” “恩。”她仰起半身,背撑在台阶上,不再看他转而看着天空,“那就是差不多等雪停的时候。” -*- -*- -*- -*- -*- -*- -*- -*- -*- -*- -*- -*- -*- -*- -*- 这是又一场离别。 “要回去了吗?”她伸长了手才够到安城奈的头顶。“你想好了。” 身材高挑的安城奈将头低下埋进清原的肩窝里,使劲抱了抱她,“恩,我不可能真的一直待在这里,爷爷总有一天会找到我——会需要找到我。再说,我如果连都过不去,以后的日子怎么办。”如果连这学校这点事情都解决不了,怎么能比得过那个光芒四射的魂淡。安城奈想。 清原绘凛都忘记离别是什么了。离别是每个人生都必须经历的节点。羁绊越深,分离便越痛苦,这说的是一种永久性的分离而已。另一种分离,是假定有将来的重聚,只是关乎我心里是不是真的认为这是分离。 对于安城奈,和手冢国光,她都不认为这是分离,所以心中也不曾有过痛苦。 “小光也去德国了。”早川秋叶一如既往地早上来叫醒她,难过地说道,“我们小绘凛也要回美国了。” 她哪里见得这样的情绪,不管她话中真正叹息的内容,赶紧说,“我就回去过个冬假,你至于这样吗?我会给你带礼物的。” “好了好了,今年不办未成年人陪护,你外公得担心了,记得多联系他们。” “别提了,多丢人。”她检查好自己的行装,想着十三岁的越前龙马。“再见,秋叶,我会告诉爸爸你想他的。” “你这孩子,不准乱说,喂!” 见秋叶追出来,她赶紧关上了出租车的车门,冲她挥挥手。 阔别近一年的归家,清原绘凛从飞机上便开始期待重逢。她竟然在期待重逢?她忽然好奇地开始研究自己此刻这少见的情绪。其实她心里偏向回家跟父亲一起生活的,外公家里有许多人,可她的家中,只有父亲和她。只有父亲。 洛杉矶飘着大雪,白日里天空都灰白灰白的。一路回到家,栅栏和大门都装饰上了冬青藤圈和红丝带,隔壁家家户户也都裹着节日气氛。“宝贝儿喜欢吗?”客厅中一颗大圣诞树立在壁炉旁边,零星装饰了雪花和铃铛,还堆了些礼物包在树下。“那些都是道馆里叔叔阿姨们送的礼物,有好多给你的,等平安夜再拆。” 清原和也给她从头顶拍掉雪花,将行李箱都拎上楼,她一人便趴了沙发把整个人都陷了下去。这是同她在她东京、在神奈川的家里又一番不同的感觉。莫名其妙地让人放松得热泪盈眶。 回家第二天她就跟着父亲去馆里训练去了。先前启蒙的老教练也依旧在馆里,有她记得的教练,也有后来新来的。清原和也把她带回来的礼物都分送给他们——礼物当然是秋叶帮忙买的——适合成年人适合过节的——纯米大吟酿——她可是拖了一整个箱子的。 “不错不错,小绘凛也很懂大家嘛。” 知道她在日本训练是从的新阴流的真田家,几个新教练也好奇着找她比试。她才为难,刚跟外公折腾了那几个月,才明确她暂且体悟不了修心的正道,只是三年来学了些同她父亲剑风不似的攻防之法。 比试完下来,教练们和父亲都说她的沉稳了许多。 外公说她是玩,父亲又说她沉稳。这倒是在集两家之长,还是两边都没学好啊? 她跟教练们一说,搞得大家都哈哈地笑,说她还小,日后会更有所得。 等到平安夜那日,家里圣诞树下的礼物就堆得更多了。她和她爹忙了一天,准备了日式火锅。晚上她爹还开了一瓶白葡萄酒,倒了一杯给她尝。 “圣诞快乐,妈妈。” “圣诞快乐,绫子。” 她看着照片中笑靥如花的女子,一点点酒意上来,蹲在椅子上在心里假装和她能对话。神奈川家里的照片是更年轻的时候,这一张是在她出生后。 怎么妈妈你说去东京就去东京,说来美国就来美国了呢? 我怎么现在要决定去哪里就这么纠结呢?爸爸一个人怎么办呢?爸爸一个人在这里三年了,让他去谈恋爱他也不去…… 其实我觉得秋叶挺好的,可是秋叶现在也不小了,她也要往前看了。 怎么办,好不容易有一个喜欢爸爸的女生,现在也要走掉了。 妈妈你回神奈川去陪外公去了,我就回来陪爸爸吧。 清原绘凛伸手拉住忙里忙外洗碗收拾的清原和也。 “你上次不是说让我回来读书吗?我想我回来吧,马上还有几个月就国中毕业了。” 清原和也看了看她身后的绫子的照片,在她身边坐了下来,神色有些为难。 “你这不会是不要我了吧?” 她看着他父亲犹豫的脸色,吐了个槽。她不是很明白,之前还在很开心地让她回来,怎么现在又这一副表情。 “又乱说!”清原和也又喝了一口酒,顿了很久才说了一句话,“绘凛,我想,你还是留在日本比较好。” “妈妈,爸爸果然是不要我了。”她看着父亲吞吞吐吐地着急,又回声给绫子照片说了一句。 一颗爆栗落在额头,“再乱说今晚你妈妈就来梦里打你。”清原和也又顿了顿,“是有一些,大人的事情。” 虽然说清原绘凛一心想回来主要原因是为了父亲,但如今她下了决心,他却不让了的这个反差,她很是不懂。又听见这理由叫做‘大人的事情’,她就更懵了。 他又不是要谈恋爱要再娶了,又有什么大人的事情不方便说出口的。 “你若留在洛杉矶读书我不太能照顾到你,所以想你还是能在外公家里,他会好好照顾你的。” “我要是回日本,我就去东京继续读你们青学,反正秋叶走了我就一个人过。”她想他的理由是自己没法照顾她,于是气着想试着威胁一下。 “你!”清原和也皱皱眉,“那都行。” “喂……”这是个什么走向?清原绘凛语气软了软,“到底,是怎么了嘛?” “爸爸,爸爸不是要抛下你,只是这两年绘凛你还是去日本好。”清原和也瞥了一眼窗外。“再两年,好不好?” 她点点头,于是清原和也拍了拍她的头,把她推起来,“走吧我们去拆礼物。” “绘凛,这是啥?” “额,这是秋叶送你的针织帽。” “红色?” “额,秋叶说圣诞比较应景,我教她织的哦,你快点带上。” 她用家里相机设了定时,拍了一张,然后去电脑上发给秋叶去了。 “绘凛,你在干嘛?” “我在找奈奈的礼物,她不是上个月就回来了吗?奇怪。”全部拆完了,她捧着电脑坐回沙发上,“佑的怎么也没有?爸爸你帮我把礼物送去了吗?” “送了送了,可能奈奈刚回来太忙了吧。”清原和也过来把她电脑收了起来,将女儿往二楼推了推,“已经很晚了,去睡觉吧。” 卧室的门轻轻合上,清原绘凛从被中露出一双眼睛。她抓过自己的手机,翻出了安城佑的私人号码。她是能觉察出父亲态度转变的不寻常,可具体原因,还是该要好好问问。